何文彬静静的站在那里，如同遭到了雷击，化作了一段焦炭般的木桩。
张瑾浑身颤抖着坐在了床上，她想过一万次，如果能救活女儿，她死都愿意，但对方说出那句话，她还是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
“不可能。”
“不可能！”
何文彬终于吼了出来。
李宇默默的走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
他感到深深的羞耻，自己简直就是个残忍的无耻混蛋。他的内心告诉他，这样是趁人之危，强人所难，乘火打劫，跟电影里最坏的坏人一样坏。
如果自己一管血液就能救活一个白血病小姑娘，他应该毫无所求的救人，就像给网上不知真假的众筹捐款一样毫不犹豫。但自己竟然要别人的心脏，等于索取别人的生命。
但自己的父亲呢？李宇又想到父亲，眼神不由得坚定了一些。
一命换一命，很公平，自己是在争取别人的同意，并没有残忍的夺取对方的心脏。这事全凭自愿，公平交易。如果对方是自己，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李宇不断的说服着自己。
“你知道一台心脏移植手术，需要多少先进的设备辅助吗？”何文彬镇定了一下情绪，对这个异想天开的混蛋保持着最后的隐忍，问了一个最最简单的常识性问题。
既然做出了决定，就绝无退缩的可能，李宇虽然只是一个善良的小人物，但如果能挽救亲人的生命，他愿意付出最惨烈的代价，何况这是公平交换。
“多少先进的设备能救活你的女儿？”李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冷漠，好压制住自己内心深处的自责。
李宇看何文彬被这个反问噎住，继续说道：“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奇迹，寄托在那神奇的能量上面，如果，如果我让你的女儿发生奇迹，那么，也请你给我的父亲一个发生奇迹的机会。”
李宇把‘也’字说的很重，提醒对方，也提醒自己，这是一次公平的交换。
何文彬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摇头，他脑海里想到如果女儿被治好，就要亲手把妻子的心脏掏出来，给一个老头子换上，他感觉到深深的绝望，那种绝望，不比眼睁睁看着女儿死去更让他好过一丝一毫。
“我同意，我同意。”在震惊中清醒过来的可怜母亲张瑾，从屋里跑出来，抱住丈夫的胳膊流着泪说道：“豆豆才七岁，才七岁啊，我们两个都曾经说过，如果可以用我们的生命去换取豆豆的生命，我们会表示感恩，现在我们要高兴，要感恩才对。”
这个可怜又可敬的母亲，美丽的大眼睛中泪光流转，却多了坚定的神情。
“让我们考虑一下。”何文彬对李宇摆了摆手，声音萎靡，如同刚刚经历了一百种酷刑。
李宇转身往院子外面走去，还没有跨出门口，就听到了那种属于男人的压抑的哭嚎声。
那一刻，李宇感觉自己像电影里的反派，吃下了邪恶的种子，瞬间变成了一个卑劣残酷的恶魔。
当仿佛老了十岁的医生走进李宇家的时候，李宇的内心无比的恐惧，他恐惧对方拒绝，也恐惧对方同意。
医生同意了李宇那项公平的提议。
医生转身离开，李宇说随后就到。他又去父亲的房间里，看了看只剩一丝呼吸的亲人，攥紧了拳头。母亲已经睡去，眼角的泪没有干透。
李宇把一个啤酒瓶装进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提着去了医生的房间。
医生取出一个拇指粗的精致注射器，年轻人拿起注射器去了另一间屋子，那神奇又可恶的东西，应该就在他手里塑料袋内的容器里。
大约五分钟，何文彬看到那个年轻人拿着注射器过来，里面多了一管黑色的液体。
医生没有犹豫，女儿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死马当活马医，这也不是第一次。
医生的手微微发抖，按照对方的意思，把那管灰黑色的液体推入到女儿纤细的血管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把女儿的命运交给老天。
当然，也还有自己妻子的命运。
他无心去探究那管有些熟悉的液体是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如果没有效果，他将陷入失去爱女的冰窟，如果奇迹出现，他将坠落失去妻子的深渊。
他紧紧的咬着牙，他不甘心。
李宇在一旁站着，身体有些颤抖，颠覆了对抽点血这件事的认知，他有种身体被狠狠掏去一部分的感觉，那不是损失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血液，而是损失了一部分生命。
如果再抽个三五管，他能肯定自己必然会大病一场，并且极难恢复。
但他没有后悔，甚至有些欣慰，因为在这场交易中，自己的付出也真的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微小。
他感知着那散发着熟悉能量的血液进入了小女孩的身体，迅速的扩散到她全身每一个角落。
能量在不断消散，同时，带走了那种叫做死亡的气息。他敏锐的听到，小女孩的心跳逐渐强健起来，而同样作为初生者的张瑾，也感觉到了女儿身上的变化，一双手攥成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大概十五分钟，小女孩睁开了眼睛，原本乌黑的瞳孔变成了灰黑颜色。
这一变化并不明显，但没有逃过李宇的眼睛。
他感觉到了小女孩两只眼睛发生了变异，他的血液，制造了一位次生者。并没有杂乱的能量，想必不会有后遗症。
然后，李宇听到了属于女童的绵软动听的声音：“妈妈，我睡了好久哦。”
明天一早必须手术，父亲已经气若游丝，若不是那片灰能丝瓜吊住一口气，李宇毫不怀疑父亲早已经不行了。
李宇万分不想让这个刚刚团圆的家庭在半个夜晚之后再次分崩离析，但父亲实在等不及了。
李宇丝毫不担心对方逃跑，他的灵魂蹲在自己屋顶上，哪里都没有去。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叫豆豆的小女孩奇迹般的摆脱了绝症的折磨，此时正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久违的笑声回荡在这个家庭，像千千万万的幸福三口之家一样。
李宇没有靠近，只是静静的蹲在屋顶上，看着远处围墙上、屋顶上守夜的人影发呆，他的内心隐隐不安，但又不能确定这种不安来自什么地方。
应该担心手术的成功与否吧。
天几乎亮了。所谓的天量，也只是从那种漆黑之中变成昏暗，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阳光了。
小女孩吃饱喝足说够了话睡着了。医生夫妻没有睡觉，轻声说这话，每一秒钟，都是最后一秒。
张瑾静静的坐在床头，一会儿给女儿拉拉被子，一会儿亲亲女儿粉嫩的脸蛋，一会儿擦眼泪，一会儿咧嘴笑。
绝症中的女儿奇迹般的好了，她有种做梦的感觉。要知道之前全球最先进的科技完全无可奈何，他们带着女儿辗转十多个国家，找遍了世界上最好的专家，一点好转都没有。
绝症之所以叫绝症，就是因为已经超出了最高科技的能力范畴。
后来尝试偏方，甚至去拜访神婆，这次是何文彬的一个大学同学提到了这个地方的一个知名度很高的老中医，夫妻两个怀着带女儿到处走走的心态，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小镇，老中医束手无策，却被一管黑色的液体轻而易举的治好了。
这超出了人类的已知范畴，就如同自己的心脏。夫妻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张瑾对丈夫毫无保留的讲述了自己的身体变化和客观感受，二人毫无头绪，只能啧啧称奇。
时间慢慢流逝，张瑾感觉一根绳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正在逐渐收紧，这个绳索要把自己带到一个叫做死亡的地方，跟女儿永远的分开。
这是值得的。最初的震惊过后，张瑾从内心深处是感谢那个年轻人的。
女儿睡后，何文彬便陷入了沉默。在摇曳的油灯光芒中，医生的脸色变化莫测。看着几乎瞬间好起来的女儿，他同样震惊于世界的神奇，也有些感激那个叫李宇的年轻人。
但他不认为应该用妻子鲜活的生命，去做一个注定失败的实验。作为一个心脏移植方面的专家，他清楚这台手术是多么的荒谬。随便抓两个人互换心脏，成功率跟彩票差不多。
世界出现了无法解释的神奇，但原先的世界，无法解释的事情也有很多。妻子并没有特别神奇的能力出现，只不过变成了一个身体素质极其好的人而已。
至于她说的感觉寿命在慢慢延长，那就真的是感觉而已，身体变好，总会感觉能活的更久。
既然还是人，就脱离不了生物和医学的范畴。
即使是可以成功的实验，那也不行，他不能看着自己的妻子去死，那种无力的感觉，他无法承受。
李宇没有靠近医生一家的房间，只是远远的看着，一家团圆的气氛，像一团烈焰，能灼伤他的灵魂。当他听到一声声压着嗓音的争吵时，他才靠近过去，辨别一下，会不会是因为手术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