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洪流不会将就人的喜好来缩短、拉长和停涨它寂静无声的节奏,但对人而言,花开一瞬乐悠悠,若是长河即悲歌。
几年过去了,夏茵还时常拿那些找不出答案的问题来消遣自己。这似乎成了她抹不掉的一块心病。夏茵对于有意于她的男人和自己中意的男人,总是不设防地谈起她和前男友的事,尤其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像一个怨妇,就向人竹筒子倒豆,全抖落出来。她这种神经质的行为,三年来吓走几个想跟她好的正经男人。
他们普遍认为夏茵是个轻浮又古怪的女人,一个好女人怎会把以前那些不太正常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别人听呢?既使有也应该避重就轻、有的放矢地把握;该藏的藏着该掖的掖着,永葆适度的矜持才是一个淑女应该具备的作风。不靠谱的人才会那样。所以他们觉得她有失分寸和礼数,不值得深交。
‘‘······我,我一点都不了解李一来,他,他凭,凭什么去死?他凭什么?罗——罗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为——为什么?······’’夏茵不胜酒力,喝到第3听啤酒时就醉眼朦胧,面红耳赤,手脚胡乱晃动,身体摇摇欲坠,舌头打结地磕磕绊绊、胡言乱语。
罗烈担心夏茵翻倒,抢着爬过去把她扶正,夺过她手上的啤酒罐,劝她不能再喝了。夏茵赌气不从,反抢过酒罐,一口气将罐里剩余的酒全倒进嘴里。
喝完这一罐酒,夏茵彻底醉瘫了,倒在罗烈的怀里,喃喃自语,迷糊着睡过去。‘‘夏茵,醒醒,醒醒······’’罗烈连拍带唤,想叫醒夏茵,但她已神志不清,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难于醒来。罗烈没办法,调整过姿势,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身上让她睡得舒坦一些。
灵兰江畔上的江滨公园,一棵大树下的草坪上,罗烈为夏茵驱赶虫蚁、拈开落叶、理顺野风弄乱的发丝,尽心尽力地守护者着她。夏茵睡到天黑才醒了过来……
不知不觉,罗烈和夏茵谈起了恋爱。两个星期之后,罗烈和夏茵先后找到了工作。夏茵去一家印刷厂当文员,罗烈在一家物业公司当保安。
夏茵是城里人,跟父母和弟弟住在葵隆区,每天下班都回家。她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同在一家纺织厂上班,弟弟在读高一。
罗烈和夏茵每周见一次面。他们常去汉星电影院看电影、科飞公园散步,去天茄路吃瓦煲饭、枫栢路逛街。这些地方离夏茵的家最远的不过十公里。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西天还有一竿子的太阳,罗烈和夏茵走在林枫路的街道上。走乏后走进一家‘‘万芳冷饮店”。虽然没有正式进入夏季,但五月下旬的天气已经十分闷热。还好临近傍晚,气温已经不那么灼人。若是走在午后炎日的街道,势必要做好防晒防暑的准备,否则人就有变成煎鱼或者烤猪的危险。两人坐在靠街边的位子坐下,他们点了一杯桂圆仙烧奶茶,一杯不加糖的冰镇柠檬水。稍候,服务员上了一杯柠檬汁。
‘‘这个味儿······’’夏茵浅啜了一口戳在纸杯上的青色竖纹吸管,咂嘴说,‘‘不怎么样。’’
‘‘不够酸,还是太酸?’’
‘‘没以前透心凉地酸爽了’’
‘‘以前?什么时候的以前?’’罗烈盯着夏茵问。
‘‘十年前······十五年前——’’夏茵闭上双眼,顿想着说。
‘‘八百年前的事情了,’’罗烈笑着说,“所有的事物都在改变,有的在变坏,有的在变好。人的味蕾也一样,怎能没变化呢!再说你现在喝的饮料未必是当年同一个老板开,同一个人调制的。”
‘‘我晓得,我只不过是怀念,怀念从前,怀念那些随风而逝的时光。我觉得,怀念是一只美丽的冰蝶,当她翩跹地飞舞到你的面前,我们应该抬起自己的手心,让它做一次愉快的停留。’’
‘‘谢谢。’’罗烈向端来饮料的服务员表示感谢,随后拿起杯子对着吸管啜了一口,润了润嗓,对夏茵说:
‘‘有人说,常怀念,人已老,你不觉得吗?’’
‘‘因人而异吧,我觉得老不老跟回忆、怀念没半毛钱关系,”夏茵望着一眼玻璃墙外,回头对罗烈说,“对面那个学校就是我以前读过的小学,走到这,我就想起以前的事,以前的同学,想起以前喝过的柠檬汁。’’
‘‘哦,’’罗烈不禁放下手中的茶杯,右手托腮凑近玻璃墙往外看。隔着双向六车道的公路对面,有两头憨头憨脑的小白象,一左一右,欢愉地伸着长鼻在颠一只高悬在轨道栅栏中央上空一个巨大的足球。左边小象的肚皮下是岗亭,右边小象的肚墙上金灿灿地嵌着‘‘烟鼓市枫林路小学’’的镀金字样,‘‘你以前读的小学,看起来不小。那两只守门的小象真可爱,它们在踢足球呢。’’
‘‘它们不是在踢足球,而是一头小母象在抛绣球,一头小公象在接绣球。你没看出来吗?’’
‘‘绣球?母象?’’罗烈有点窘迫,又向外仔细看了一遍,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他摇着头说,‘‘敢情你们学校大门的小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能分出公和母?’’
‘‘你真笨,左边是公的,右边是母的。抛绣球的小象鼻子比较直,接绣球的小象鼻子弯一点。抛绣球的风俗你应该有所了解吧?’’
‘‘哦,我明白了,”罗烈拍了一下额头,‘‘我怎会没想到呢,多亏你提醒,’’可是,罗烈又心生疑窦,“小学校门站着两头谈情说爱的小象,好像不太着调,不知道设计者的初衷是什么?”
‘‘不着调?’’夏茵伸过手指旋戳着罗烈的脑门说,“此话怎讲?”
“这不是在鼓励小学生早恋吗?”
“早恋!”夏茵拿过杯子,狠狠吸了一口果汁,放下杯子后,讥笑着说,“你也被毒害得够深的。我觉得,每个年龄阶段的爱恋都有所不同,或深或浅,或朦胧或真切,或青涩或成熟,不管早恋晚恋,自有各自的游戏规则,它们都应该成为人生相册中最美的影像,都应该被祝福和尊重。‘早恋’这个词应该是我们那个年代小学和中学最为常见的‘疫情’了。
它原本是个美好的名词,却被那些先见之明扭曲的糊涂老师和大人硬生生地糟蹋成洪水猛兽和令人生厌的贬义词,并强加给学生的既不能碰更不能吃的只能远观的绝情巧克力。”
“时代的产物,那些老师······”罗烈想插一句话,却被夏茵打断。
‘‘——你打住,让我说完——不晓得是那个挨千刀地吃饱了撑着发明这个词,应该从历史的坟堆里刨出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并且用做腐朽落后的典型,进行无情的批判和宣扬,以教化世人,警醒那些至今还阴魂不散的老朽,望文生义,用成人的思维去打包学生的思想,继而自以为是、死皮赖脸地为人师表。这些可恶的老师一见到两个相好的男女学生就方寸大乱、如坐针毡,仿佛要天下大乱;不想着去了解、学习和引导,偏偏越俎代庖地替他们想着什么都不懂的小人儿腻歪着在一块,迟早会生出一只可以大闹天空的泼猴来败坏学校的纪律和社会风气,那还了得;于是为了挽救,为了改邪归正,为了天下太平,便使出棒打鸳鸯的手段来设置障碍、斩断情丝、杀鸡骇猴。把原本可以和和美美、快快乐乐的两个迷茫无助的学生硬生生地拆散,打入另册,搅得他们生不如死······”
夏茵借题发挥,突然来这么一段激愤的牢骚,让罗烈听得一惊一乍,摸不着头脑。
“······茵茵,你把我说糊了,是当年怎样的一段情事,让你如此耿耿于怀!”
“倒是没关我什么事,’’夏茵拔出吸管,重新调整位置插入杯里,吮了一口继续说,“五年级的时候,我的同桌曾经遇到过。他跟前排的一个女生对上眼了,不过是单纯的互相欣赏互相帮助相互依恋的爱慕,却被老师无端干涉,逼他们写保证书,上学放学不能在一起,不能说话,暗地里叫班干和同学监督。我也被老师游说当间谍。迫于老师的淫威,口头上答应了,但实际上我没给他们提供有价值的情报。起初的限制对‘犯忌’的同学没奏效。老师们对他们采取的措施逐渐升级,先是调班、后是变本加厉地家访、通报批评、警告处分。同桌和女同学最后受不了,暑假的时候相约出走了。这一去至今杳无音信,这事儿在枫林小学闹得沸沸扬扬,多年来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一个迷。同桌走之前悄悄给几个要好的同学每人送了一张明信片,我也有一张,至今还保存着。”
“十几年了,你还留有他的明信片。你还记得他留下些什么话吗?”
‘‘记得,忘不了。明信片上写着:不想说再见,同桌的你!希望我们的友情相逢在梦想瓜熟落蒂的阳光里。”
真可惜呀,当年他们是多么好的一对青春美少年呀,不晓得他们现在是死是活,过得怎么样?’’
‘‘别担心,’’罗烈长啜了一口奶茶,拿起纸杯盯了一眼只剩下一指节高的果汁,回答说,“说不定他们现在比我们过得还好呢。”
‘‘他们能好到那里去,我们做了五年的好同学、好朋友,最了解他们了。他们不是富二代,家境都一般。他们那样出走,一没身份证、二没钞票、三没社会经验,他们能去那里、能干什么?’’夏茵咬着吸管说。
‘‘他们很有可能被好人收留--学习、工作、生活一片光明。’’
‘‘他们有那么好的运气吗?’’
‘‘这个世界充满奇迹,谁都有因祸得福的机会。’’罗烈小心地旋着茶杯说。
‘‘但愿吧。不过我有几次梦见他们,几乎是相同的梦!他们在校园的操场上被一阵强大的狂风抛向天空,他们手拉着手不愿分开,像两片白色的纸片一样轻飘飘地翻飞在空中,但他们坚持不了多久,还是被一阵强风撕成一片片碎屑,如雪花般洒满天空。最后飘飘荡荡无声坠落。’’夏茵伤感地说,将茶杯用力往边上一推,身体往后一靠,脸皮抽搐了一下,眼神黯淡了下来,脸上抹上一层灰色的阴霾。
‘‘别往歪处想,’’罗烈感觉不妙,站起来说,“······都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夏茵默默看着罗烈,抿着嘴,迟迟地点了点头。
罗烈买单后带着夏茵离开冷饮店,向附近的过街天桥走去。走了三分钟,他们登上用钢板和铁皮焊成的过街天桥。三米多宽的天桥上,晚风徐徐,有几个人在上面乘凉。桥上有个乞丐耷拉着脑袋跪在一张写满字的油纸前乞讨。她背着红色的双肩书包,面容清秀,十二三岁模样的一个女孩。
夏茵走到她跟前蹲下,没看油纸上写些什么,就拿出二十元钱放在压在油纸上一个曾经装过奶粉的铁罐里。女孩无话,也不看人,但给她磕了个响头。夏茵起身后罗烈拥着她走过一边,倚在不锈钢的栏杆上望着远方出神。
遥远的地平线上,暗色的橘云正在一点一点地将流连忘返的红日摁入地底;渐渐地,越来越浓重的铅云完全主宰了天空的颜色。当轰鸣的汽车从脚下飞驰而过,桥面不禁震颤起来。人的思绪也跟着波动起来,担心这座桥是不是不稳固,会不会垮塌,臆想着那些卡车、油罐车、客车、私家车······会开往那条幸福的大道,或者在那条坑坑洼洼的叉路口堵车或者抛锚,那个漂亮的小乞丐会走向怎样匆忙的夜色······
下天桥往西走了六分钟,罗烈和夏茵来到六景地铁站。下站后在自动售票机上投币买了两张至龟灵站的车票。经安检、刷票过闸、候车上车,找座位坐下。
机车平稳地在隧道里穿行,门外闪逝而过的白色箭光拼命地射向前方或者后方,总让人的目光来不及触碰就抛开。夏茵挽住罗烈倚着他闭上双眼对罗烈说,到站叫我。好的,罗烈应声。罗烈坐了两站也不自觉地闭上双眼。
旁边有一男一女的声音在叽叽咕咕、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烟鼓市计划修建一条时速可达1500公里的跨国超高速货运地铁的新闻。罗烈将信将疑地听着,不知不觉到了目的站。罗烈叫醒夏茵下车,刷票过闸走出龟灵站,他们沿着香芒路来到三仙湖西岸中段,在紧挨着喷泉广场的银火饭店吃晚饭。
饭后他们来到喷泉广场看水幕电影。电影正播放一部动漫片,他们站在远住一棵芒果树高高圆圆地护沿体上观看。2.7公顷的水池四周是黑鸦鸦一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挤不到好位置的人只能将脖颈伸得跟长颈鹿一样长,掂脚站在别人背后观看。影片是好多骑在大人肩上的小朋友喜欢看的《乌兰魔女传》。
人们津津有味地盯着水幕上的影像,随着小魔女由坏变好、由丑变美、由弱变强的奇遇,不时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讥笑声。小魔女在一只黑蜻蜓的引领下,在地铃谷寻得一根魔棒。回到乌兰寨,她勤学苦练,很快学会使用神奇的魔棒。在一只独脚鹤的帮助下,她在一个深不可测地山洞里找到罪恶滔天,喜欢生吃婴儿的老妖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废话懒得提,便在洞里洞外,天上人间大战起来;天昏地暗鏖战了500回合,难分胜负。
小仙女不得不使出看家本领,她拿出魔棒,口中默念归天诀,指向敌手。魔棒应然摄出一道撼天动地的五色旋光,啾的一声盘旋着将老妖婆卷入漩光中。老妖婆哀号着挣扎,毫无还手之力,顷刻间化为一缕黑烟,随风飘散。妖婆被除,小仙女凯旋而归。
宏大的水幕随后轰然倒塌,乐音哑然。喷泉广场偃旗息鼓,归于平静。人们窃窃私语地在幽暗中等待下一个节目开啰。时间嘀嗒嘀嗒、一秒一秒地蜗行。两分多钟过去了,舞台上仍是漆黑一片。等得不耐烦的人不禁聒噪吹哨骂起娘来,嚷着要走掉。就在迈开步伐之际,音乐骤响,彩光舞动,广场一边沸腾,人头攒动。
人们赶忙移动起来占好位置,音乐喷泉表演已拉开了序幕。“竞演舞台”上,各种形状和颜色的光带在撼人心魄或者婉转动听的乐曲伴奏下激闪、扫射、耀目登场。变幻莫测的光影煜煜生辉,时隐时现,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映照出人们各色各样的面孔和周围景物惊异的神色。
水面上喷涌出的水注、水网、水花······千变万化,难以形容。它们时急时缓、时高时低,有时至上而下甩出美妙的曲线,水瓣,宛如舞艺超凡的仙女在摆动曼妙的腰肢、大显身手、魅惑无比;有时战鼓声震,马蹄声急,有时静若处子,动如喷焰;有时潇洒如风、悠哉写意;有时泉水叮咚、小桥流水;时而又狂傲不驯地冲向高空、挥洒涛天的激情、放飞炫美的自由,风情万种地展示她们美妙的舞姿和高傲的气质。空气中虽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水的味道,但风、电、音乐和黑夜却赋予她们新的生命,让她们青春焕发、光彩照人、梦幻瑰丽。
围观的群众无不拿出手机或者相机,找准角度,拍下这场酣畅淋漓,美轮美奂,水之焰火、水之霓裳的视觉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