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灵门，向来被传得神神道道，此番同其门人比试过之后，我才总算是有了些自己的看法。都说身在五行，心亦如是，灵门研究五行人格，对五行五性有一套系统的见解，并将这套见解融入符修的修炼之中。以我如今的接触看来，他们所修之符至少有两种特殊效果，一是扰乱对手的心气，二则是增强自身的气势，这些必定都与他们所研究的五性有关。成师兄目前展露的实力是能同时操纵至少五枚符咒，身在局中既要提防他的符神出鬼没，又要设法抑制紊乱的心气，的确难缠。”
“他输的三局都是输给谁了？”
“灵沂宗封怜、侠山苏彬、药庐方潜。”
封师兄性子过分清冷，且同成色一样是符修，侠山苏彬……据明城那日所见，其为人正直，给人印象深刻，至于药庐方潜……阿一尚未有过接触。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墨师兄所说的难缠。
这种极度的不协调感，好像手被人系了绳子牵在手里限制你的行动，每一次挥动都显得矛盾非常，脚上也是，整个身体都像是沉到了水里，无处借力。
阿一看着插了半地的匕首，腿上有些走不动道，索性在原地站稳了休息，笑道：“早猜到师兄能操纵的符咒必定不止五枚，你拿出六枚的时候我便有所准备，谁想还有一枚，到底让我着了道，师兄厉害。但为了赢我，这么快就露了底，有些不划算吧，之后的比试师兄怎么办？”
既然知道成色的符厉害，最好的法子当然是阻止他用出来，阿一这小半个时辰的努力终究还是棋错一着功亏一篑……
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就是了。
她的本事就到了这种程度，真要压制得对方连手段都使不出来，那她的修为早就不只一阶了。
这种比试还真是她之前没有经历过的，就像两个境界相当的人在博弈，她终于不是单纯地陪练了。
——原来斗法会是这样的！
她在笑？
这种时候了，她的劣势很明显，却还在笑……
乐观开朗，果然是火行人。
但这时候她更为合理的表现应该是恼怒、气急败坏，为何却察觉不到她情绪上的起伏？
“你的身手的确不错，但接下来你若还是只用这些匕首，对你没有好处，你是剑修吧，这时候了还在藏招未免不合时宜……只凭你目前拿出的那点手段，你必败无疑。”
成色眼眸微细，打量着阿一——激将法，她会怎么做？
“师兄教训的是。”
“嗯？”成色一怔。
“但是做事要有始有终嘛，而且师兄也不要小瞧我这些匕首，不管怎么说它和剑一样都是兵器，怎么就区别对待了？”阿一偏头躲过一枚火符，笑道，“刚才我那手法就是杂耍，对上师兄的确有些上不了台面，但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处理，刚才是为了不让师兄把符点着，现在就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师兄你知道匕首跟剑比起来，一个很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什……嘶！”成色感到疼痛的第一时间便偏了一个身位，但手背已经被划伤了。
是匕首？
她什么时候拿出来的？
能划伤他，这便说明这匕首上加注的法力比先前多得多。
不对！
成色有所意识，当即又燃了一枚疾行符，听到背后一阵风响，想也不想便闪身躲开，一回头，眼珠子都险些瞪圆了去。
——若是不回头，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背后竟一直飘着这十余把匕首！
与此同时，台下南林派的看台也响起一阵喧哗。
符修同剑修不同，剑修要修炼人剑合一，在御剑上大多从一开始便专注于同一把剑，而符修则讲求一心多用，同时操纵多枚符咒……
成色回神，终于醒起这些匕首是她方才亲手打到地上的！
他竟然忽视了这一点……
可阿一这姑娘应该是剑修，她为何能同时驾驭这么多把兵器？
同时驾驭多把佩剑……
这样的功夫，他记得应该是南林派……
“师兄这时候还在分心吗？”阿一话落，下手也不留情，十余把匕首朝着成色就刺了下去。
成色的身形一时间有些乱了，匆忙躲闪之间瞥到阿一一直站在原地没动，隐隐意识到不对。
“你为何能同时操纵这么多把匕首？”
阿一偏了头，奇怪道：“方才我没说吗？”
“说什么？”
“匕首小巧轻便，可比剑好驾驭得多了啊！师兄修符也是这么想的吧？”
“什么！”
“我应该没猜错才对。先前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有些人习不了剑修转而习符修就突然顺畅了，后来我自己摸索出这个玩……呃，方法，才突然醒悟过来，大多数习不了剑修的并非不能御物，只是他们神识的承重有上限，剑对他们而言太重了，符就不一样，一张纸能重到哪里去？所以转为符修之后，他们反倒还能多运几张符。匕首虽没有符来得轻便，可好歹我也是能御剑的人，就像师兄能同时运七张符一样，那我如今多操纵几把匕首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成色：“……”
不对！她说的这些话没有问题，但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
重点是她为何能同时操纵这么多把匕首——在水行符的运作之下！
物质与精神是同性的，身心亦然，两者是完全对应的。自古修行，身心一致才是修炼最快速且有效的先决条件。
以五神为引，五行对五性，诚然没有人的性格是一成不变的，但无论如何变动，都会有一种居于主导地位。
灵门五行符便是针对身心发挥作用的符咒，五行符能影响的可不仅仅是身体行动，更重要的是心理——根据对方的性格五行所属，取五行相生相克之理，逆行对方的心气，让他们体验与平时的自己完全相反的性格，以这种不适应与不协调克制对方，从而进一步达到同时控制其身心的目的。当然这并不排除有的修行者身心不一，那么五行符即使只能发挥心理上的引导，对于运符之人气势上的加成也是很有效果的。
这灵沂宗的小姑娘虽到如今一直未使出自己的本命术法，但她小小年纪便已渡劫，修炼之快前无古人，依此判断她的心性应该与身体所属的五行高度一致，从她一上来他就一直在注意和试探，且之后她的很多行为都很符合火行人的定义，那么他用水行符对付她便绝对错不了。
一开始效果的确很不错，他能明显察觉阿一的行动变得迟缓很多，这甚至让他有些意外，奇怪为何同为一阶修士，他能这般轻易地控制阿一。
由心及身，最初的水行符必定是起了作用的，且水行符的效力能长达数个时辰，为此他也消耗了大半法力，可直到方才他才注意到一件事。
一件对这场比试至关重要的事——中了水行符之后，这姑娘的话突然就多了不少！
不说水行符能让火行属性的人心神受到影响，外向变内向，激昂变沉静，想要发火也发不出，饱受压抑……这种时候，一个人的思维还能那么灵活吗？
由心及身；由神及体……
心神一旦不受控制，那么身体……
“嗯？成师兄，你这个符咒的效力这么短的吗？我才发现我原来又能动了！而且感觉身体还轻了不少呢！这算什么？反向补偿？”
成色吐血，开口就想骂两句，结果这一回头险些同阿一来了个脸贴脸！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以她方才的位置，动作真的变快了？！
成色有心躲开，刚捏起一枚疾行符，手腕却反被捏住了。
一名符修被近身的后果是什么？
符修……
大多是体能废。
……
“我输了。”
“多谢师兄手下留情。”阿一松开对成色的钳制，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成色这时手都快废了，不住腹诽着，可回头对上这小姑娘，又发不出火了，最后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问话：“你的本命是木系？”
“原来师兄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有什么用，还是最后才意识到的……
“你所言不差，最后你的身法比之前又快了不少，身形也轻了很多，却不是因为我的符咒，而是因为你借了风力，但是……那是什么术法？”
阿一一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说是术法有些夸张了，都是我自己胡乱琢磨的，倒有些不成体统了。”
“什么？！”她自创的？！
“两年前我便见识过御风符的厉害，但我还不是符修，便想着有什么法子能达到类似的效果，后来我发现，都是借风势，符咒的借势从一张符开始，如果将这张符比作一个焦点，焦点处借到的势其实是最多的，效果也最厉害，那么我们剑修为何不能将这些借来的势凝聚到一处呢？练得多了，就能发现是可以做到的，我方才便是将借到的风势聚到了脚下，只是还不能长久就是了。”
成色：“……”
“不过我觉得师兄的符咒也是起了作用的，最开始我的确觉得身体沉重，后来突然意识到那沉重感不见了，如释重负一般，身上的确轻松很多。师兄，我知道你们门派的绝学是不外传的，但是你的符咒是什么原理方便透露吗？大致说说也行。我以为师兄这一局尚未出全力，那符咒是否还有别的用处？我们之后可能还会对上，互相有个提升岂不更不虚此行？欸，师兄……”
阿一追着成色下了擂台，险些追到灵门的看台上，最后还是成色兜不住，回身道：“改日吧，今日的确有些不便。”
他不是没输过，也不是输不起，只是先前几局他都输得明明白白，今日这对局反倒让他到现在还一直云里雾里，颇有种有力无处使的低落感，他必须回去好生想想，的确没工夫同阿一讨论这些。
阿一却是这时才意识过来，这位刚输了比赛，心情可能正低落着呢，看向成色的眼神不由带了些同情。
被一个看他都要仰着脑袋的小姑娘同情……
成色嘴角一阵抽搐，抬腿就要走人，袖子却被拉扯了一下。
一回头便见一个瓷瓶递到他面前。
“这是我之前学着熬的草药膏，刚才怕师兄留着后手，对师兄下手重了一些，你拿回去用着看看，当做是我的赔礼。”
成色一怔，阿一手举了半天他才醒过神，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下那瓷瓶道：“多、多谢。”
阿一一笑：“应该的，反正我也用不到。”
成色：“……”
这姑娘怎么就那么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