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顾城
雾很大，从车内往外看，是白茫茫的一片，只能依稀看到近处的景物。昏暗的天色与道路两旁的树木交相辉映，呈现出一种浓墨重彩浑厚，更远的便彻底融入雾气中，什么也看不见了，更别说分辨天色。
路似乎并不平稳，车开得磕磕绊绊的。车内，有人一点一点地磕着玻璃，让人好奇他的头是不是石头做的，怎么也不醒。
司机好像没开好，车倏然剧烈地晃了下，引来一阵低低的惊呼，那人的脑袋狠狠地撞了一下车窗户，彻底清醒了。
“这是在哪？”那人惊醒，看不清周围的事物，迷茫道。
车上坐了很多人，出乎意料地，没一个人搭理他，身边的女生神情淡淡，没有说话。不等他仔细问问，车上的铃声便响了起来。
“叮咚。欢乐殿堂提醒您，大雾时分——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携带好随身物品，上车的乘客请刷卡。下一站——兔子小鸭。”
有着浓重年代感的录音在车内突兀地响起，带着阵阵刺啦的噪声。
车门开了，却没有一个人下去。
车的下方是一片浓厚的白色，雾气完全阻隔了视线，无法看出后面究竟通向哪个鬼门关。
一时间，车内的气氛凝固了，没有谁敢大喘气，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事物，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没有人上来，也没有人下去。
车子停了一会儿，就又走了。
车内明显有人呼了口气，摸了把额头，像是大敌走后的懈怠放松。
然而身边这个女生神情却并无懈怠，只是冷冷地凝视着前面。
少年伸手在女生面前晃了晃，似乎觉得有点不礼貌，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请问现在到了哪里？”
女生没有立刻回答，看了他一眼后，视线又转移到了前面。
少年静静等待着，很长时间后，才听到她的回答。
“欢乐殿堂。”
“欢乐殿堂？这是什么地方。”少年干净白皙的脸上浮现些许疑惑，“不是在公交车上吗？”
女生看了他一眼，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脸，虽然漂亮，却仿佛天生就带了层冷意，没什么波澜地继续道，“对啊。”
“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了这里。”
似乎是觉得女生解释得不够，后座一个人探过头，“我们都是这样，就坐着一辆公交车，睡了会儿，莫名其妙就来了这里，而且周围也不是原来的人了，一问就是各个地区的人，坐的车也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会坐到一辆车上……怪事！”
张高秋：“有人下去吗？”
“有，怎么没有，”那人说，“刚一醒就看见有人要下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你是睡时间最长的了，现在才醒。都坐过了好几个站了。”
张高秋：“……”
道了谢，张高秋转回来，闭了闭眼睛，刚坐直了想同旁边的女生问点什么的时候，女生的手抬起，阻止了他。
几乎是同时，没有什么感情波动的铃声再次响起。
“叮咚。欢乐殿堂提醒您，兔子小鸭——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携带好随身物品，上车的乘客请刷卡。下一站——灰姑娘的恶毒继母。”
突兀地响起，然后消失。
车门又开了。
依旧是没人下车。
后面有人低低地咒骂，“没人下也没人上，这他妈有什么意思！什么时候能回去，这是在玩大冒险还是录节目啊！艹！”
话刚落地，车厢内顿时一片死寂，没人说话，只能听到鞋踩在车上发出的声音。
沉重的步伐，一下一下地趟在众人心口。
那几个人上来找到座位，各自坐了，看样子好像是认识的，但是谁也不和其他人说话。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终于有人忍不住，打破这平静，“这是怎么回事啊？”
一个刚上来的女生回头看了那个说话的人一眼，眸中闪过了然，一边的唇角扬起，冷冷地不屑道，“来了欢乐殿堂，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哼。”
随之把头转回，不再言语。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犹豫了片刻，又道，“那你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回去吗？”
那个女生又转过头，不知是被什么染的鲜红的嘴唇咧开，“回去？哈哈哈……”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笑了好半天，有些疯狂的笑声回荡在公交车里，更显森然。
“哼！别想回去了，能保着命就不错了。”
同上车的另外几个人没有反驳，看上去仿佛是真的。
车上的几个新手慌了，“那该怎么办？”
那女生冷冷地扫视了车内一众人，嘲讽地嗤笑，“凉拌。一会儿就没命了还废什么话！”
张高秋：“……”
这是哪里来的傻叉。
旁边有个瘦瘦的男生推了推她，似乎实在提醒什么。
那女生哼了声便不再说话，车内又静下来。没有人说话。
“叮咚。欢乐殿堂提醒您，灰姑娘的恶毒继母——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携带好随身物品，上车的乘客请刷卡。下一站——雨夜。”
那女生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脸色骤然变白，催促着同伴下车。众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同伴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刚一下车，便几人便隐入了大雾，车内的人看不到丝毫。
先下车，后上车。
铁打的规矩。
然而下车的已经下了，却没有一个人上车。
公交车停了几秒，就又开走了。略微低沉的公交车启动声音，在众人心上仿佛是沉重的巨石。
低低的啜泣声随之在车内响起，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女孩坚持不住，终于崩溃，抽泣很快变成了嚎啕大哭。
没有人去安慰，最多只是坐在位置上匆匆地看几眼，后又匆匆地收回目光。就算有人想安慰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多数人都闷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这漫长的旅途什么时候能够结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令人窒息的铃声再次响起。
“叮咚。欢乐殿堂提醒您，雨夜——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携带好随身物品，上车的乘客请刷卡。下一站——寒门贵子。”
车门打开，哭泣着的女孩疯了般地下了座位，喉咙里发出呜咽声，趔趔趄趄地下了车。
女孩迈下车的瞬间，呜咽声消失殆尽。微凉的风裹挟着寒意，从车外蔓延至车内，仿佛凛冬毫无预兆的寒风，冷到骨子里去。
女孩的哭声消失在空气中，回响在人们的心底，像一根细绳吊着千斤巨石，高高悬起，底下是深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重重地砸下，摔得粉碎。
车内一片死寂。
张高秋忍了忍，终于还是问向旁边的女生：“没有人去问司机吗？”
不知道是第几感的感觉告诉他，旁边这个人懂得很多。
旁边的女生淡淡开口，“没用。司机听不到我们说话，我们也到不了司机附近。”
张高秋愣了下，“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女生回道。
“哟，”后面有一个人似乎是不怕死，嬉皮笑脸，“叫声哥哥我就替你去前面看看，怎么样？”
张高秋面无表情：“不了。”
后面发出了一声嗤笑，没了后续。
没有人说话，只有公交汽车沉闷的声音嗡嗡不停，空气中湿冷的气息还未散去，压抑感再次蔓延。
过了许久，也许是片刻的时间，铃声响起。
“叮咚。欢乐殿堂提醒您，寒门贵子——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携带好随身物品，上车的乘客请刷卡。下一站——世纪末班车。”
这一次，铃声到了最后却没有停止。
“温馨提示，部分乘客已坐过了逾七个站点，若不下车，将采取强制措施。”
张高秋：“……”
这又他妈是什么意思。
不待他细想，上车门一个身影走来，他瞥了一眼，心下一惊。
刚才的那个女孩！
跟刚才不同的是，她换了一身白色的裙子。墨色的头发披下，散落在腰间，整齐的刘海微微晃动之间，遮住了眸中的神色。
半晌，女孩扫了眼众人，唇角弯起，“真巧。”
她掩起嘴唇，“还是刚才的车呢。”
车上很多人都警惕地看着她，她却不以为然，径直走向自己之前的那个靠窗座位。优哉游哉地望向车外——尽管在众人看来那仍是一片雾气，什么也看不见。
女孩身上带着湿冷的气息，从身边经过时，让人后背发凉。
车子又启动了。
女孩的转变因为刚才的那句话已经被他们搁置在一旁了。
若不下车，将采取强制措施。
张高秋并不知道自己坐过了几个站点，也不知道强制行为是什么。
看样子，车内的其他人也不知道。
车内静下来，很多人都在等待着——除了等待，也不能做别的什么了。
隔了仿佛一个世纪。
铃声终于响起。
“叮咚。欢乐殿堂提醒您，世纪末班车——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携带好随身物品，上车的乘客请刷卡。下一站——舶来马拉松。”
张高秋有些不安，要了咬嘴唇……下一秒，他就感觉到一种强劲的推力将他从座位上推下来，然后在电光石火之间，他被推下了车。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他回头，身边是几个同样被强制下车的人。
张高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