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家在墟东,当别家都升起炊烟,鸡欢狗跳时,玉娘家还是桌清灶冷。鸡栖于埘,狗吠渐歇,玉娘才叹息一声,匆匆生火,做上一碗够自己吃的,急急地扒拉几下,这一天就算是结束了,不过,那门还是虚掩着的。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谁呀,是弓儿回来了?”
“玉娘,你怎么回事呀,不是你家弓儿,是我,根女。”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哪晚了,不正是串门聊天的好时候么?我说玉娘,你儿子都这么些天没回家,也没见你急过,找过,哭嚎过。要不要发动村里人帮忙去寻一下?”
“你是来责我,看我笑话的吗?”
“谁看你笑话了?我不过表达一下我的同情罢了。”
“收起你的同情吧,我儿子会比你儿子差?”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再见!”根女脚腿再也站不住,很没趣地走了。
根女虽走,玉娘却也不能安静,她静静地走到屋角,拿出一根长长的风筝线,从线头到线尾慢慢地摩挲着,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中。
“吱呀”,虚掩的门又被推开,“根女,你怎么又回来了,阴魂不散呀?”
“婶,我不是根女婶,我是福香。”
“福庆不是已经入学了吗?还来这里干什么?找玩伴吗?好好学习吧,别尽知道玩儿。”
“福庆他们托我来问候婶子,他们可想念玉弓了。”
“玉弓他好得很呢,有什么好想念的?”
“自然不是玉弓不好才想念他的,是因为没有玉弓他们活得不好才想念玉弓的,哎呀,瞧我这笨嘴巴。”福香作势要劈自己一个嘴巴。
“你嘴巴可不笨,这才说到点上了。咱们家玉弓,人家都抢着要的。斗鸡学堂不收他,那是斗鸡学堂的损失!”玉娘说这话时脸上没一点得色,似乎本该就是这样的,绝对没有一点自卖自夸的意思,这叫有母如此。
那边福香在苦笑,这是不是斗鸡学堂的损失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是福庆他们的损失现在可算是清清楚楚了的。
福香还没说话呢,“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了,“谁呀,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来?”但没人回应。灯芯里的灯花却突然灿灿地亮了一下。
“是谁呀,话都没有?”福香连问了两遍。玉娘却没出声,扯出两道眼光,楞楞地看着灯花。
“婶,你没事儿吧?”福香看了看门口,黑咕隆咚的,也没看出什么来。
“没事儿,香丫头。刚才许是风吹门动,没什么,别大惊小怪的。”玉娘仍在盯着灯花细看,“这灯花只亮了一下,要是再亮两次,玉弓就该踏进家门口了。”
玉娘说完,灯花突然变成灰白,就如一红润少年突变枯槁老头,随时可能倒落下来。玉娘脸有忧色,一时遮掩不住,就算福香在场,她也表现得坐立不安。门自动合拢之后又被一阵怪风吹了开来。玉娘一时失态,拔脚就要往门外走去。
门外一人也走了进来,慌急慌忙之中,玉娘竟然没有觉察,两人差点撞在一起。
“玉娘,干嘛呢,火急火燎地,跑去见新郎官呀?”来人居然又是根女。
玉娘双手一推,想将她推开,根女双手一架,将玉娘双手打落。“你到我们家来,是来和我动手的?”
“不敢,我只是好心我来报信,关心关心我那大侄子。天上夜枭叫,地上祸事走。你听,夜枭今晚叫得特欢,我看你还是去找找我那大侄子吧。”
“不劳费心,我儿安全得很,正在一处灵地修炼仙法,你是不是特眼痒?心里特难过呀。走一边去!”玉娘双手发力,一把将根女推出七八步远,“有多远给我走多远,别在我眼前出现。”
“儿子不见了,也不必将火发到我身上吧?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走了哈,如有需要,我定不计此时之嫌,全力助你找儿子。”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愿你找到一具……哼哼……”
根女走远,玉娘站在门口,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办,站在那里怔怔发愣。玉弓,从来不劳他娘寻找,总会在她等得心焦的时候准时出现,从来不让她焦心超过半刻钟。现在,她寻思一下时间,可否到了半刻钟?以前她总是嘲笑根女,每天在村里呼天喊地找儿子,粗声大嗓震翻村里每一个人,然后大家就会将她儿子拎到她面前。可今天自己,也要叫吗?儿子铁定不在村里,叫唤有用吗?
“玉弓,你在哪里呀?你从不这么顽皮的呀!”她本轻声地嘀咕,后来竟忍不住抽噎起来。
福香也陪着在一旁落泪,“婶,别难过了,玉弓不会有事的,别听根女婶瞎扯。”
“婶不担心,婶只是想到一些其他事情难过。咱玉弓,福大命大,岂能以一般人的根脚去衡量,判断,预测?咱玉弓,前途未可限量,前景正在向他展开,前……”玉娘又有点想哭,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远处又传来踢踏的声音,福香拉了玉娘一把,“婶,咱进门内去吧。”
又是根女走了回来,“呀哟,真巧,又碰见了。我说玉娘呀,玉弓也许找他爹去了,大多数男孩到了一定年龄,思爹心切,不告而别去寻爹的多了去了,我想玉弓也可能是这样的。找到他爹了,你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我想,这绝对是一桩大美事呀。啊,哈哈哈……”
根女才刚说完,只见玉娘出手如电,抓取重体的根女,如扔弹丸一般丢到百步开外。根女初时大叫几声,落地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哼,早就知道你这一招,我屁股后早就做好了软垫。怕你!”
斗鸡学堂,一座古朴的别墅里,臧老正威严地在上面端坐。三个人正惴惴不安地站在下面。
“恩师,我们这次幸不辱命,为学堂招到了优秀的学员。当中有人故意捣乱,也被我们及时发现,予以清退。”
“嗯,还有其他需要说的吗?”
“有个学员光着脚丫子,可是踢得一脚好球。人虽粗野,然前途或许尚可,恩师或可笼络。特别是那球,称为灵遗也未为不可。”
“嗯,还有吗?”
“三弦琴里有奇音,或许也可一探其密。”
臧老微微露出笑意,众人心神大松,都长出口气。“你们这些不长进的,都把老夫看成啥了?老夫是那么没出息的人?看中学员的秘宝?我不过是重在栽培,必先了解其器其密,然后再依器依密培植他们。老夫的心思,你们这些不长进的,居然看不出来,唉,枉费老夫对你们的一片苦心。”
“没了?结束了?还有什么没讲的?”
大家面面相觑,心里感觉特没底。不知还有什么没说。
“哦,当时场外还有两个怪人,一直在察看我们的学员,并以是否有灵气,是否有灵遗进行点评,说得似乎也有道理。”
“乡野之人,有啥道理可说!”臧老并不认可。
“难道恩师对那挂玉弓有点滴垂青?”有人突然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你们觉得此子如何?”
“小聪明难成大事情,不可用!”
“肉眼凡胎,为我招来多大麻烦,你们可知道?”臧老突然作色,怒形于表,“当日,我在尊酒缸之下,说出有虚龙引凤之天相,有灵气浓郁之吉兆,有真酒不忧之悠然。可知你们之错,不光天相不至,而且让我负失言之错。你们可知罪?”
众人心里边都在想,你自己大言不惭,出言不慎,惹来质疑,这回反来怪我们,不是黑白不分,乾坤颠倒是什么?但嘴上却没人敢说,只好认错,“我们知罪!”
“此子虽然有逞小聪明之嫌,然此小聪明实乃大气运。虚龙引凤,虚龙正在此。而后面的凤,才是实凤,是真凤。你们说,如果我据此说出,学堂将会如何惩治你们?”
几位刚才还在心里嘀咕,深感不服,此时却感觉大厦将倾,泰山压顶,动弹不得。
“下面该如何做,你们可清楚?”臧老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等知道,请恩师放心。”
几人漏夜全副武装,掠过山背岙,直扑玉弓所在之地而去。
福香扶着玉娘回到室内,玉娘两眼巴巴地望着福香,“香子,你是我们村里未卜先知的巫识,能不能烦您妙指,为我解忧?”
“我不过是偶然种草,而通巫道,草巫罢了,算不得正统,也未必准确。既然蒙玉婶垂青,自当推演一番,以证吉凶。”福香伸出五指,如风吹草儿般屈伸摇摆,绣眉深锁,陷入冥思之中。
玉娘不懂,只在一旁心急如焚地等待结果。福香五指形状不停变换,初时玉娘看不大懂,只觉得如千变万化,无法把握,慢慢地识出有刀斧之形,有关押之状……一时也看不出太多,只是心乱如麻,更怕自己心乱看错。
好长一会儿,福香开眼,玉娘赶紧迎着搀着。“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危局?应该是好事,怎么变成危局?好好坏坏,坏坏好好,终究一团乱麻!”
“啥是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