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声音干脆又连绵地响彻阴暗湿冷的房间,将银制十字架上捆绑着的女孩从遥远梦境的昏黑拉回到现实梦境的昏黑。
女孩面色苍白,双唇发紫,毫无生机。渗血的金发结成缕,自女孩眉间僵硬地垂下,挡住紧闭的眸子。衣角残缺地无力耷拉。女孩宛若一个触及便碎的瓷偶,凄惨而狼狈。
“滴答,滴答,滴答……”永无止境的声音。
此处无春夏,无朝暮,唯有无尽漆黑中悄然滋生的绝望、倾颓。
“滴答,滴答,滴答……”不断有鲜红的液体从房顶渗出,滴落。一滴,一滴,又一滴……诡异的旋律不曾停息。
地下室的寒冷使得柔软的躯体麻木,却刺激着陷入昏厥的意识逐渐转醒。
她在哪?
感受到躯体的桎梏,女孩于是睁开眼。
一双茫然的赤眸在黑暗之中如同两粒燃烧的红豆,迷人心魄。
杀手兔一族拥有敏锐视觉,可阵阵饥饿的眩晕使得女孩眼前的事物模糊不清。她无力的双眼张望着,这宛如噩梦般的现实。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
女孩开始尝试拼凑起凌乱无序的记忆片段。
她叫许诺,卡兹学院学员。为了完成学院布置的任务来到皇城,在一个酒馆外遇险。逐鹰公会六人紧急时刻决定分头脱身……然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逐鹰的其余五人呢,他们又都去哪了?
许诺绞尽脑汁也思索,可记忆画卷如同酒后断片一般空白。她不服,再想,最后换来的是灵魂的刺痛。
“滴答,滴答,滴答……”无序的伴奏打乱了思绪。
许诺灵魂深处仿佛有一处巨大的伤口尚未愈合,每一丝记忆的牵动都会引起伤口的撕扯。
被烧伤的灵魂……
“吱呀———”刺耳的推门声传来,许诺的眼皮无力地垂搭下来。并非她有意装出无力抵抗的模样,而是柔弱的灵魂实在承受不住巨大的消耗。她朦胧间只隐约看到几道不怀好意的身影向自己靠近。
这次,真是栽了。
苍白的面庞浮上一丝无力的苦笑。
来者开启了剥夺灵魂之力的阵法。这些贪婪之辈,馋的正是她杀手兔一族血脉中的力量。
灼烧的疼痛下,许诺陷入了半昏迷状态。浑浑噩噩中,许诺心中的那个绿衣身影,宛如苍茫大洋中的灯塔,煦煦发光,支撑着她忍受种种难以言喻的煎熬。
她相信,他会来救她的。
直到……急促的脚步自走廊传来,是他。
许诺的最后一抹残余的意识懈怠,终于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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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都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此刻为时尚早,距离许诺被捕还有八个月之久。现在的她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对未来也只是茫然的期盼。而她与某人愈演愈烈的所谓爱情还未萌生。毕竟,仅仅是个孩子。
对于年仅十三岁的许诺,如果能够变强,能够保护自己珍视的一切,她甘愿付出所有,倾尽全力。几年前,她对未来的憧憬还定格在拥有一个温馨的家,做一个普通而幸福的女子,做一个平凡的“人类”。可命运终究还是不让她被历史淹没。
她常常梦到几年前的血月之夜。
寂静笼罩着沉睡的无名村庄,黑暗像是无情的恶魔,贪婪地吞食着一切光线。血一般殷红的月被一层层诡异的云雾包围。
枯藤老树枝头,几只乌鸦在交头接耳。怒吼的狂风如同坠入地狱的灵魂,哀声恸哭,其所经之处,树叶飒飒作响。
一片莫名的沙土席卷而来,婴儿的啼哭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
男子瘦削的身影从沙尘中缓缓走出,他怀中抱着的,是不住哭泣的女婴。
这男子身材薄挺,一袭黑色斗篷披在身,遮掩住半个未退去的冷峻脸庞,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金发中。
轻轻地,男子把女婴放在无名村庄村口小屋的台阶上,手抚过婴儿的额头,眼中满是溺爱,不舍地喃喃道:“孩子,不管到了何时,你也要记得,父亲是爱你的。”
富有磁性的声音蕴含着说不尽的无奈和感伤。
男子取下脖子上的白色水晶项链,戴在婴儿身上,“它,能指引你在黑暗中前行,希望你能明白父亲的用意……”
男子毅然转身,随沙尘消失在空气中,不见踪影,仿佛刚刚的一切仅仅是一场梦。只剩下那颗洁白无瑕的水晶石在黑暗中闪耀着诱人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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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金发女孩一声尖叫从梦中惊醒,兔子一般从床上跳了起来,习惯性地把手伸向静挂在胸前的白色水晶。揉搓着光滑的水晶石壁,她的思绪纠结成一团。
“父亲……”金发女孩低喃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记忆被浓雾遮挡,却无法阻止思念的蔓延。
她默然地垂下头,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雾:父亲,你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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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后。黎国,窟城,卡兹学院。
是加入,还是离开?
初秋的雾气蒙蒙,女孩心中一片茫然。
凌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距离招生测试开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足够她做下这一决定。
学院前早已站了不少人。看起来,谁都不想失去机会。
回忆……刺心般地痛。
那是一个坐落在漫山紫色花海中的无名村庄,偏远而质朴。村庄的人极少与外界接触,世世代代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贫困与单纯驱动着锈迹斑斑的犁铧,在这片生长着紫草和五谷的土地上一页一页地翻动着历史。
可以说,历史在无名村庄留下的是一片空白,但这里却在许诺心灵上印下一个斑斓的梦。
许诺打记事起便是无名村庄的孩子,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就是在亲人陪伴下悄然度过的。
时光流失,转瞬即逝,如同兔子在紫草丛中穿梭而过。
彼时幼年,她生命的转折点就在那个阴沉的黄昏。
当无名村庄沐浴在宁静傍晚的炊烟中之时,诡异的黑云莫名而至。没有惊惶失措的四处逃窜,也没有不绝于耳的啜泣与惨叫,整座无名村庄在黑云的侵蚀下瞬间安静得像个睡着的孩童。
无名村庄世世代代人的毕生心血,包括他们自己,都被黑云无情地销殆至尽。先是植被庄稼,再到人和牲畜,最后是砖砌或石砌的房塔,无一幸免。
除了她。
许诺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布满血色,紧接着像煎锅中的黄油渐渐化掉。那时,她才体会到什么叫恐惧。刻骨铭心的恐惧。
那日残阳似血,又恰逢遍地鲜血,天地连成一片殷红。自此,这一方净土沦为辜魂哀歌的坟墓。
望着化为乌有的童年宝地,往日的时光如今却只剩下灰烬和刺鼻的青烟,脸颊两侧的泪迹干了又流。
她曾以为自己会像遍野的紫草,生是这里的花,死为这里的土,并毫无遗憾地把自己的根,自己的子子孙孙,统统留在这里,统统献给这自己曾经从中汲取过养分的土壤。
可她错了,错得很离谱。
她压根儿就不属于这里。
她就像一株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到哪里,就在哪里扎根发芽。可笑的是,偏偏心已在此生根,无奈命运多舛,将她剥离得鲜血淋漓。
她是尚在襁褓中时被送到无名村庄的,虽未曾有人向她提及,她也一清二楚。梦中金发男人的五官随着时间的迁变一次比一次清晰,她渐渐分不清楚这是梦,还是现实。她在一次次梦境中开始明白,是脖子上戴的白水晶项链救了自己。
除了已成为泡影的无名村庄,她唯一的牵挂就是屡次出现在梦中的父亲,那个和她同样拥有着金发赤眼的英俊男子。
此后,许诺便在痛苦的回忆中度过了漫漫几年流浪他乡的艰辛岁月,但复仇的种子也早已悄悄埋入了心中。直觉告诉她那吞噬了整个无名村庄的黑云绝对不是偶然事件,必然有什么人暗中操控。
我,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必须拥有能守护我所在乎的一切的力量。
尽管心中所想如此,她仍旧很弱小。
许诺饥魂交迫,流浪至一城,便向城中管事一五一十哭诉自己的遭遇。
管事静静听完,和蔼地笑了,什么也不说。
她再醒来时,面前多了一个棕衣女人。
管事肥胖的油脸上腻笑堆积:“听说千晴小姐身边还缺一个书童。这女孩若拿去调教调教,也倒适用。”
棕衣女人也不客气:“适不适用,我一试便知。”
那年她尚不及六岁,被拐到一个名为皇城的地方,做梨家的书童。
在消息闭塞的无名村庄长大,孤陋寡闻的她自然对村外之事半点不知。做书童久了,耳濡目染下她对这世界也略有所了解。
在这广阔无垠的大陆上生灵众多,其中有灵智者自古以来便是有着兽、龙、人类这三个古老的物种。兽有狼、狐、凤、蛇、杀手兔;龙则有灭、冰、耀、末影。数千年的衍化,人类团结一致,共同创建了黎国。
在爆发了数次惊人战争后黎国日渐崛起,挑起了龙族和兽族之间的战争,史称龙兽之战。
这场异常残酷的战争持续了百年之久,而其开端黎国却从来没有插手,而是借此机会养精蓄锐,好待两族即将崩溃之时将其一网打尽。
不过上天并没有给它留这样的机会。
龙兽族两败俱伤,其庞大阵容也崩溃瓦解,根本用不着黎国再次插手。除了没参加龙兽之战的狼族以外,其它龙兽八族几乎灭绝,只剩残余族人隐存于世间。
在此期间,一个可怖的势力悄然崛起。
其名为卡雅龙,但它并不是真正拥有纯正血脉的龙族。那个势力是悄无声息地莫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他们的来处,人类无从知晓。只是那些书本上记载的卡雅龙总是代表着杀戮,仿佛他们无恶不作。
安居了一世纪的狼族两面皆凶,既不愿被野心勃勃的黎国吞并,又不甘投靠卡雅龙势力。最终落得与其它龙兽家族一样的下场——族破人亡。几乎族内核心成员都被黎国囚禁于狱中,剩下的残余力量逃亡在外。
如今的局面如何许诺并不清楚,也一点也不关心。她只知道自己是黎国的子民,而自己的家乡无名村庄的消失竟没有在这灯红酒绿的皇城泛起一丝波澜。
是无人知晓,还是压根就无人问津?
许诺对治理朝政的皇家沐家没有半丝好感。
身为皇家的沐家亦在黎国五大家中位居第一,其余四个家族分别是楚、祁、琴、梨。而她这个被拐到梨家的小书童,因半夜三更到书房偷摸看书被一顿暴打,逐出梨家。
为了谋生她女扮男装做了童子兵,在皇城看守大狱。实在厌恶军营的腐败,鼓起胆子放了狱中所有狼人,自己也落荒而逃。
许诺来到窟城,正逢卡兹学院招生,她实在无路可寻,便萌生了进入学院的念头。
卡兹学院,黎国五大学院中排名第三,年年招生方案变着花样的出,可不论如何,毕业的学员都是出类拔萃精英。比这更吸引人的是,卡兹学院没有贫富之分,无需学费,任何贵族皇室在这里没有半点特权。这样一来自然每年的招生季自然有数百上千穷苦人家的孩童前来一试。
能够改写命运轨迹契机,谁不愿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