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田先生,饭做好了吗?”良推着轮椅进入了差田的房间。
“好了,没想到您四个人是最后来用餐的呢。”差田哈哈笑着。
“哎呀,是这样吗?”良也跟着笑笑,不忘调侃一句,“大概都是因为老师太会耽误工夫了吧。”
化只是做出生气的样子看了看他,似乎用眼神说了一句“臭小子”。随后开口感叹道:“现在时间都3点了,实在不像是用午饭的时间啊……”
全员用过午餐后,都自觉地来到了谈话室,只是时间比约定的还要早了些。不止艺术家们,差田也为了组织众人来到了这里,当然,作为陪同的默博和精神医师演乐也在这里,化医生和风岛医生则在休息室稍事休息。
“各位都到齐了,请畅所欲言吧。”差田说着略像客套话的台词。
“说是畅所欲言,要说什么好呢?”良问。
“本人建议按楼层顺序评论,先从老师的杰作开始……”果累用一股崇敬的语气说着。
“咦,一一评论吗?”良有些吃惊,“这样有些……”
果累轻蔑地望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是在害怕自己被批评吧”。差田见果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赶忙上去接话,说:“不如各位把建议分别写下来,再一齐讨论吧,这样效率也高!”
众人都知道他是在打圆场,也都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说到底这种活动就是容易引起尴尬啊,演乐腹诽道。
时间不长,结果就出来了,经差田统计后将结果写在小白板上。
对雁归老师作品的评价:
1.无上的“美”,童真却又凝结着人生阅历。
2.童真,总是以可爱的孩子们为主,每个细节都具有感染人的张力。
3.每个雕塑作品都是不只是艺术品,而是故事。
“大家的评价都太高了,我有些惭愧……”雁归起身,向着另外的三人鞠了一躬。
“老师您也太客气了!这是您才配得上的褒奖!”果累这样一说,其他几人有些担心自己的评价。
然而,出人意料的,少年人偶师的评价也基本都是好评:
1.精致的细节,人偶的神态、体态都做的很到位。
2.意想不到的美,不懂人偶艺术的人也会被感动,服饰和眼睛内部装片尤其精致。
3.虽然是人偶,却可以让人感觉到生命力。
“谢……谢。”不善言辞的少年受到褒奖,有些不知所措。作为他“监护人”的演乐医生笑着望着他。
在场其他人的目光中,也多多少少透露着一点对年轻人的期待。
对于两名画家的评价,虽然不如前两者,但也很中肯。
首先是对果累:
1.绚丽的色彩,明白易懂的内涵,非常具有表现力的作品。
2.画面具有夸张的艺术感,构图光影都很出色,但有的地方称不上独具一格。
3.耀眼的艺术。
不过,果累大师是不可能满意这样的评价的,虽然他嘴上说着“谢谢了”,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明显的不快,刺人的视线在良和汉星的脸上扫来扫去。
最后是对良的评价:
1.画面色调单一,主题不明确,但总体观感还是很不错的。
2.画面内容偏向小众化,略显黑暗,但在新晋艺术家中独具一格。
3.无法评价画面内容,但很有冲击力。
似乎由于画的内容,良的画无法得到很好的评价,但他对此只是笑笑表示感谢,没有
多说什么。
座谈会的进程几乎没有用言语就进行了一半,差田对接下来的内容进行组织。
距离艺术家们稍远的地方,还有两名陪同,因为无法参加艺术家的评论而窃窃私语着,由演乐开始:“你好,你是叫做默博吗?”
“您好……没错,这是我的名字。”他低声回答。
“咱们都是无聊的陪同人,又不懂艺术,随便聊点什么好吗?”演乐笑笑。
“但这样不会打扰他们吗?”默博小心翼翼地问。
“不会的不会的,喂喂,汉星你听的到我说话吗?看,他没有理我,所以没事的……”演乐像个小孩子一样小声说着。
“好,好的……那么,您想和我聊些什么?”默博低下头,虽然答应了,但他明显是一副不怎么想说话的样子。
“嗯,这个,比如说,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演乐望着他的双腿,突然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有点残酷——不过,用不到双腿的爱好也很多。
“啊,对不起,我想……我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爱好的东西。”默博本就比演乐低,不仅如此,他还低下头,躲避着演乐的视线,似乎在隐瞒什么东西。
“哎呀你不用道歉啊,我也只有看看书这种爱好而已。”演乐医生总是和蔼地笑着,从默博见到他起,他就一直是这副表情,“那么,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对不起……我也只能想到这种蠢问题了。”
“啊……这个……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专业……”默博仍旧低着头,明显在躲避什么。
“没关系,你不用谦虚,我也是个没什么用的精神医生罢了。”演乐的音量放大了一些。
“我……是……艺术生……”默博的音量也放大了,但和演乐不同,他的放大音量有一种“豁出去了”的感觉,“但是,就和我刚刚说的一样,我没有什么爱好,我学美术不是因为我喜欢……只是……我学习太差,又天生残疾,不知道怎么办家人才让我……”
“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是不愿意就别继续说了,我不是故意要问这种让你为难的问题的……真的对不起!”演乐赶忙赔礼道歉,他认为自己戳到了别人的痛处。
虽然他确实是故意问出这个问题的——听到默博叫果累学长时,他就感到好奇。
默博倒是对他这种态度吃了一惊,回答道:“不,是我……不会聊天……”
“明明是我净提些奇怪的话题,不会聊天。”演乐诚心地低下头,“那么,请你提些话题吧……”
“对不起,我…刚刚也说过了……不会聊天……”默博低下头,“不过……您是精神医生吧,那我大概……可以请教您一下,您认为我是否有……那个,交流障碍之类的。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懂专业名词……”
演乐不禁吃了一惊,其实,这就是演乐原本想探究的问题。但只说了两句话,没有系统的检查和交流,演乐无法确诊眼前的人是否有这样的症状。但他绝不会这么说,为了让默博不对自己的事情胡思乱想,他只能先回答:“没有没有,你想的也太多了吧。”
他决定再观察些时间,如果默博这个人真的什么有过分明显的倾向再建议他做检查之类的。
“这样啊,谢谢您。”默博点点头,除此之外,他没有再说什么。
就此,这两人的空气中只剩沉默。
与这两位“局外人”形成鲜明对比,一旁的座谈会倒是进行的热火朝天。
不过,也可能并不像看起来那样。
“老师,您的作品为什么都是以孩子为主题呢?”果累的问题很直白,以致于另外两人都吃惊地看着他。
“没什么理由,我只是喜欢小孩子罢了。”雁归笑笑,说出了不令人意外的回答,“而且,也许是因为以前总和小孩子相处,我很喜欢有童真色彩的东西。”
“不愧是老师,本人觉得您的那份童真的风格是很难做到的!不,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果累又陷入自顾自的兴奋之中。
“原来老师总和小孩子相处啊……”良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难道您也是吗?”雁归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我……不,那是过去的事了。”良笑笑,想要掩盖什么一样。
不会看气氛的果累不会看气氛地来了一句:“你过去和小孩子相处过吗?”
良对这种直白的发问实在很没办法,相信他人也是,不过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回答:“是这样的,我曾经做过教导小孩子的工作……”
“那你为什么要画那样的东西?”一如既往直白的问题。
良的表情先是吃了一惊,明显,他知道他说的是那副画,随即,他的表情不再是微笑,而是变得坚定起来:“没什么,一个小小的故事罢了,不劳您费心。”
果累竟然没有回应,或是做出要吵架的样子,只是他沉默着,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雁归明显观察到气氛的尴尬,准备转换话题:“好吧,我们不如来说说自己最欣赏哪幅作品?”
“果累老师,您那幅《旋转世界》,我真的很喜欢。”良对果累说着,似乎是意识到了雁归的意思,为了缓和气氛又恢复了微笑的态度,“色彩和朦胧感……”
“我也是……”汉星低声说着,他说话句尾总是声音很轻,让人几乎听不见。
“我也认为那幅作品很出色,就算不论含义,单论画面我也很喜欢。”果累最喜欢的雁归老师也这样说着。
“谢谢。”按理说,听到崇敬的人的夸赞,果累应该很激动才对,但是现在,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悦的感情,反而是心不在焉。
他的视线直直地盯着那两人所在的方位。
“切。”轻蔑的声音从他的牙缝间挤出来,虽然声音不大,但明显被另外三位在场的艺术家听到了。
良担心自己明明是诚心夸奖,却又被当成了多余的话。汉星则是不知所措。雁归又一次要想着如何改变气氛。差田则在一旁不敢出声,害怕被果累说是没必要的发言。
正当另外三人有些手足无措时,果累向着演乐医生和默博的方向,突然大喊起来:“你这个废物!”
演乐医生吓了一跳,看看自己又看看身旁的默博,不知道他在说谁,一阵心惊胆战。而坐在轮椅上的默博则低下了头,似乎很明确他就是在说自己。
在这一声大吼后,房间安静的只听得到呼吸声。其中,默博的呼吸声最为紊乱。
整个房间都看着距离很远,却像是在对峙着的默博和果累。
终于,默博开口了:“果累学长,我们出去谈吧,不要打扰各位老师的座谈会。”
“你别那么叫我!你不配!”果累怒瞪着默博,眼睛好像要冒楚火来,说完,他便大幅踏着步子走出了谈话室。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如果不是为了保持他高学历文人的形象,他很可能就要骂出脏话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位大师如此气愤?
没人能解答这个问题,大家都只能默默看着果累大步流星踏出去的样子发呆。
默博也无声无息,对着友人良说了一声“抱歉给良兄添麻烦了”就转动轮椅出去了。
差田对眼前的一幕很是傻眼,他很害怕果累那直白又火爆的脾气,却又知道不能对刚刚的一幕坐视不管,于是,他不情不愿地追了出去。
此时的谈话室,虽然没了果累,气氛却变得更加尴尬。
被刚刚的场景惊到的人们,显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终于,演乐开口了,他主动提出要去休息室为剩下的三人端杯茶水,让三人先稍事休息。汉星惶恐地说自己也要去,演乐说不用了。
于是,只剩下三人的谈话室中没了尴尬的气氛,只剩沉默。
“你想和本人谈什么?”哪怕只有自己和不认可的人两个人的时候,果累也保持着自己一贯的用词。
“您从国外回来了,还读完了硕士,恭喜您。”默博也对不认可自己的人用了敬称,并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本人当然是达成了目标,实现了本人最高的艺术梦想,可你呢?你算什么?”在将近闭馆、已经没什么人的美术馆里,果累大吼着,声音回荡着。
“对不起,您不必要管我的事,我早已经没有什么目标了……”默博坐在轮椅上,仍然保持着低下头的动作。
“你以前是这样的吗?你看看你的腿,你以前就算这样也没说过这种话,你……你到底……”果累似乎很生气,他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的了。
“您误会了,我本来就不像您那样,我本来就是个没有目标的人。”默博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和您从来就不一样,我一直都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想要的……”
“那你要说你以前那么努力地学习都是假的吗?”果累瞪着他。
“您肯定误会了,我什么时候那样做过呢?”默博笑了起来,这是他一般不会露出的表情,
“我只知道,您是有知识有梦想的人,而我是无知无梦想的人,所以,您根本不用管我。”
“好啊,没有爱好也没有梦想是吧,那现在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啊?”果累喊着,“你这是对艺术的污蔑!”
“对不起,我只是陪我的好友来的。”默博仍然笑着,直视着果累的眼睛。
“我以前真是看走眼了!”终于,果累对他这种态度感到无比的烦躁,连说话方式都改变了。
“你真让人恶心。”他丢下一句话,像小孩子赌气一般走开了。
默博望着曾经的友人、要好的前辈对自己唾弃的背影,脑中自动回放着那句“恶心”,最终,又恢复了原本颓废的模样,垂下了头。
差田此时正躲在两人看不见的死角里,悄悄注视着这一幕。
虽然追上来了,但眼前的气氛明显不是他说一句“两位差不多算了”就能解决的事。于是他一直躲在角落里,偷偷听着两人的对话,两人似乎也一直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现在,本应该是出去和两人交谈的时候了,但现在出去,又会被发现自己一直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唉,算了算了,不管我去不去结果都差不多。”他在心里默默念着,决定回去看看谈话室的情况,并祈祷着谈话室的艺术家们不会问他这边的情况。
演乐一个人走向休息室,思考着刚刚的那一幕,他的心情平静不下来。
是我的错吧?
是我的错吗?
我如果不问多余的事,那两人或许不会有什么交流……
现在有了交流,说不定就会发生什么冲突,不,已经发生了……
演乐提着茶壶的手微微颤抖着,神经也紧绷着,他觉得,目前两人剑拔弩张的状态和谈话室里的尴尬气氛都是他的责任,他慌乱起来,想去找找那两人,却又无法放下谈话室的那三人。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又慌乱起来了。
我总是这样。
不知不觉就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最后什么也处理不好。
看上去很镇静,其实是个没用的废……
快停下,不能再想了。
他到了休息室的门前,恢复了脸上的笑容,面对着休息室内的三个人。那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微笑着对他,他笑呵呵地回应,只是,他拿着茶壶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终于,所有的人都回到谈话室内,不,少了果累。
果累给差田发了条短信,说是今天先走了,明后天还会来的,不知道的人真以为这位大师在任性地耍大牌。
差田给大家说明了情况,虽然演乐给大家倒了茶,缓和了气氛,但在场的人似乎都仍是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模样。汉星借演乐之口提出有点不舒服要先回家,其他几人也相继提出不打扰了明天再来。
“真是失败啊……”差田低下头,挥手送别最后离开的良等三人,叹了口气,“明天,会成功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