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乃是李家次子,自幼穿衣住行皆有李府管家和下人们差办,十多年来几乎未曾动手干过挑水担柴的粗活。这
禅宗基础的内功修行又甚为艰苦,李世民每日都得从膳房提上两只空桶,到五台山下的溪流打上满满的水,再折返回寺内
,如此一日来回二十趟,方够寺中僧人饮用。挑完水再到后山去砍柴,不知和尚严令膳房不准给李世民柴刀,只能用双手
,最初几天,李世民每日都用尽内力,手掌红得像个猪蹄膀一样,就这样久而久之,内息越来越强,砍的柴禾也越来越多
了。最让李世民觉得难以忍受的是,佛光寺内不似普渡寺,规矩甚严,不仅三餐只有米饭青菜,喝的除了清茶就是淡水,
李世民都快忘了酒是什么味道的了。一连个把月下来,李世民身子瘦了一大圈,身上也结实了不少,也时常与家中互通书
信,虽然武功进展不是很明朗,这脚上的功夫却是确确实实感受得到的,李世民现在五台山上下来回一趟仅需不到半个时
辰的功夫,证实了这禅宗的轻功虽不如泣血盟那般神出鬼没,独步天下,却也称得上是中原武林中数一数二的。
这日李世民刚做完一日功课,正卧于柴房休息,轻微的鼾声才响起。门外一人道:“李公子,微音师傅有请。”
李世民正睡得香,忽被吵醒,也未觉不满,推开房门,屋外唤他的正是当日领二人上山小沙弥,身旁站着一大和尚
,身着袈裟,手中拄着一根已经褪漆的禅杖,看样子年纪不过四十上下。
和尚行个佛礼道:“李施主,贫僧微音,奉主持令前来例行考察李施主武功进展。”
李世民不敢失礼,忙道:“有劳大师。”
原来这禅宗自不字辈不知,不言,不闻,不问四大高僧以下,依次是觉心,觉意,觉情,觉恨的觉字辈,然后就是
微音,微听,微声,微思的微字辈,微字辈僧人一直以来都是禅宗中坚力量,按照往常,这微音一个打李世民三个是万万
不成问题的。但此时李世民已身兼“摩诃迦叶指”,“慧剑菩提功”两大禅宗武学,加上天下第一的神剑“湛卢”,心中
自信再不济也能和这微音和尚打个平手。
李世民道了个请,便一步掠上,内力灌入右手,飒飒一指打出,指力划破空气,去势之疾,如同满弦之箭。微音将
手中禅杖往天上用力一抛,脚踏七星,单手出招,一记手刀架住李世民右腕,挡下这指“诸相非相”,顺着李世民手臂一
绕,运掌变拳,急攻李世民右肋,竟是禅宗的大金刚拳法。李世民却已料到,左掌接住拳势护住肋骨,侧身一转,五指并
拢切出,体内湛卢剑气顺着慧剑菩提功内力连发一十三剑,剑气如龙,威势惊人。岂知微音和尚并不躲避,两掌合十,任
剑气来打,这道道剑气打在微音和尚的身上,竟就像雨点一般,毫无作用,连身上的袈裟都不曾破损。本在空中的禅杖旋
转落地,“砰”的一声径直插进石砖内。微音和尚颔首道:“李施主只管全力出手,不需顾忌贫僧安危。”原本李世民这
一指也用了七分力,自认微音和尚绝然无法硬接,不料打在他身上跟个没事人一样。“大师好内力。”李世民赞道,心下
再不顾忌,深吸一口气,内力汇集于丹田,将全身精气神集中于一点,一指立于眼前,却纹丝不动。微音见他并不再攻来
,已瞧出三分端倪,几脚轻踩禅杖借力,“登登登”掠起三丈,凌空出掌,掌势如山。李世民避起双眼,依靠听觉辨别掌
风,左挪右闪,脚下步子快了起来,将微音掌势一一躲去,却只是一味的退避,并不反攻。转瞬间李世民已被逼到了墙角
,此时退无可退,李世民忽然睁开双目,一声道喝,将手指往前一点,剑气随着狂风呼啸,卷作一团,微音只见眼前密密
麻麻皆是虚无缥缈的利剑,狂风暴雨般朝自己倾泄而来。微音不敢托大,脱下了身上的袈裟,用手一卷,漫天剑影就被这
袈裟收了进去。
李世民见自己出手被很快破去,惭愧道:“没想到我全力一击竟被大师随手破去,可是我修行不够的缘故?”
微音道:“阿弥陀佛,李施主担水砍柴,自进寺以来日日不断,下足了苦功,刚才那一记蓄剑,使的已是如火纯青
。”说罢摊开双手,那件袈裟已被剑气戳得百孔千疮,破烂不堪。
李世民也不觉得惊喜,只是道:“这山上的日子过得真快,在禅宗修行已有两月,都不知道世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活得倒像是书中所写不知魏晋的桃源人。”
微音缓缓道:“这两月间和尚我倒是听闻当今陛下三路大军一百多万人马于幽州涿郡开拔,远征高丽。其中右翊卫
大将军来护儿率领江淮水军走水路突袭平壤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出扶馀道,陛下亲领中路大军进攻辽东城。”
李世民急忙问道:“战况如何?”
微音双手合十叹道:“三路皆败,阵亡士卒不计其数,尘世间又不知多出多少孤儿寡母来?罪过罪过。”
李世民道:“陛下兴举国之师就换来这等结果?”
一旁小沙弥道:“李公子可知这些日子主持为何不亲自来查验公子武功?因这次与高丽之战,皇帝抽调各地兵马钱
粮无数,崤山以东养马以供军役,征发民夫运粮,储存于泸河、怀远二镇,所运米但凡有瑕疵的,命令百姓自个儿拿钱买
米补偿。山下哀鸿遍野,每日都有饿死的灾民,主持不忍,最近时日皆亲自下山带领布施。”
李世民叹道:“陛下妄动刀兵,不恤百姓,以至于此。”
微音道:“武林中亦不平静,聚宝阁与泣血盟双方血战过后,聚宝阁收缩江湖事务,据闻近日因征高丽之败,“珠
玉”“铜剑”“金刀”三人叛出聚宝阁,加之“银枪”已死,聚宝阁八大高手已去一半,元气大伤。泣血盟“灭魂一刀”
亦反叛叶白,加入新近兴起的以王薄为首的山东绿林势力。天下间,从此多事矣。”
李世民还想问微音更多有关于叶白的事情,但碍于身份,又不便开口。
此时一个小和尚上来通报道:“李公子,有贵客上山来访。”
李世民问道:“可是来找我的?”
那小和尚点点头,道:“一男一女,声称是李公子的朋友,现在佛光寺大殿等候。”
李世民知必是长孙无忌和长孙无垢兄妹,心中一阵欢喜,急忙随小和尚到大殿迎接。
三人时隔近半年不见,见面竟没有李世民想象中的欢快气氛。
长孙无垢一见到李世民就扑到怀中,一把搂住李世民的腰,言语中似乎带着哭腔,道:“李世民,我爹···我爹
他死了。”长孙无忌怀里抱着那柄飞凰剑,站立于一旁,面色凝重。大殿中禅宗的和尚们见此,也都四散离去。
李世民看向长孙无忌惊道:“无忌兄,是什么时候的事,长孙晟大人怎么会?”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道:“我爹他是被人杀害的,我此番离府,就是要报仇。”
长孙无垢止住哭声,抬起头来缓缓道:“两个多月前,我家有一个陌生男子来访,他身着一身白衣,自称是国师的
手下,来人说国师杨素深受重伤到天池找寻佛骨,已有武林人士得到消息,将欲图之。恳请我爹念在同朝为官的份上出手
相助,我爹与杨大人素来交好,当然不疑有他,便跟着他一起前往天山,可是···”长孙无垢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李世民大概已猜出事情经过,可当时自己一行人在天山并未见到长孙晟。李世民问道:“可是什么?”
长孙无忌答道:“我爹跟那人去了快一个月都没有任何消息,我跟妹子自然担心,便打算收拾行装前去寻找家父,
却不料驿馆来人通报说有人送来一副红木棺材,里面装的竟然是我爹的遗体。”说到这里,长孙无忌已难掩内心悲痛,眼
角流下一行清泪。
长孙无忌擦去泪光,继续道:“我爹遗体上有四道剑伤,致命伤在心口,是被一箭穿心而死。我问过驿馆的人,他
说将棺材送来的是一名面容俊朗的白衣公子。他的描述正与当日前来报信那人相貌相吻合,我料定必是此人害了家父。”
李世民拍了拍长孙无垢后背,安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若是把身子哭坏了怎么替你爹报仇?”
见长孙无垢不再哭,李世民才问道:“可知那人姓名?”
长孙无忌道:“那人并未透露姓名,见到我爹时自称姓白,说是卫玄军麾下的一名军官,当时他的手里持有令牌,
是故我爹才坚信不疑。”
李世民想了一会,沉吟道:“令尊武功很高,按说江湖中有这个能耐杀害令尊的人不多。死时身上多道剑创,死因
却是由于心口那一箭,当是遭到围攻,故而不敌。而这个自称姓白的人,身份应是伪造的。”
长孙无忌道:“武林中擅杀高手,身着白衣的公子,还能有谁?”
李世民知长孙无忌怀疑是叶白所为,猛地一抬头,断然道:“不可能是她。”
长孙无垢一把将李世民推开,看着他冷冷道:“为什么不可能是他?李世民,你当我和哥哥为何来找你?莫要因为
叶白救过李建成一命,你便心存感激,包庇于他。”
李世民问道:“这件事情和我的行踪都是道宗告诉你们的?”
长孙无忌并不回应,只道:“世民兄,我知叶白出手救过李建成,有恩于你。那泣血盟的阎童,当日何尝不是在貔
貅赌坊救过我一条性命?但这杀父之仇不可不报,叶白是泣血盟盟主,天底下头号杀手,我兄妹俩此次为报父仇,乃是怀
着必死之心,我也不求你能跟我们一同前去,我们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你接触过叶白,故而我们只是想让你告诉我,你所
知道的,所有关于叶白的信息情报。”
李世民沉吟道:“杀死长孙晟大人的,绝不可能是叶白,我说这话并非是因为叶白救过我大哥,你们适才说当日见
到那人是名白衣男子,可据我所知,叶白是个女子。”
长孙无垢冷笑道:“李世民,你在这开什么玩笑?世人皆知泣血盟盟主武功极高,死在“听雪”剑下的高手不知有
多少,你跟我们说他是女人?说出去有谁相信?”
长孙无忌道:“倘若世民兄依然顾及叶白昔日恩情,我们兄妹俩也不勉强追问,只是你我之间昔日情分,便要就此
一刀两断。”
李世民叹道:“无忌兄,你这···”
武林中很少人知道天下第一号杀手,泣血盟盟主“大龙首”叶白是个女子,因为除了泣血盟的人之外,大多见过叶
白真容的人都已经死了,恰好李世民不仅知道叶白是女子的事实,还亲历了天山一事,知道此事必定是那金面人所为,然
而此时长孙无忌兄妹一心只想着报仇,已认定叶白是杀害其父的凶手,李世民自知不论如何辩解,也不能让二人相信叶白
并非杀害长孙晟的人,不如随他们一同下山,从旁斡旋,待彻底查清此事,再做计较。
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忌,正色道:“无忌兄,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愿意随你们下山一同找到杀害长孙晟大人的凶手,
倘若证实真的是叶白所为,我必然站在你们这一边,绝不会顾及当日叶白救我大哥之恩情。”
“据我所知泣血盟从不接突厥人的生意,长孙晟精于蛮族事务,通晓军事。他一死,能从中得利的要么是现今各地
的反民,要么就只能是突厥人,而且无论武功多高的高手,泣血盟从来都是讲究一击必杀,这长孙晟身上四道剑创,一道
箭伤,明显是他人所为,再者说,长孙晟算哪根葱?值得叶白亲自出手杀他?可笑有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还不自知。”
“什么人?出来。”长孙无垢喝道。
只见佛光寺大殿中央释迦摩尼像之上,高卧着一名不过十六七岁的持剑少年,三人适才交谈正酣,竟不知此人是何
时进来的。
被长孙无垢这声大喝惊动,从后院围上来一群手持木棍的僧人。
这群和尚里为首的正是不言和尚,李世民向他点了点头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长孙无忌,长孙无垢。”
不言和尚看了一眼长孙无垢,对李世民笑道:“小子,哪里认识的相貌如此标致的女施主?”
长孙无忌兄妹见是禅宗的高僧,当即行佛礼道:“晚辈拜见大师。”
不言和尚回过佛礼:“即是李公子的朋友,且自便。”
一旁的沙弥举起僧棍对着佛像之上那人问道:“何人在此捣乱佛堂?”
那少年卧坐在佛头之上,笑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叶白唯一的弟子,徐世勣是也。”
此时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才注意到这少年手中的那柄剑,正是剑榜排名第十二的“武韵”。
和尚们一听是泣血盟的人,纷纷散开,两人一组,四人一排,布起阵法围在佛像前。
不言和尚问道:“不知施主此来有何贵干?”
徐世勣一指长孙无忌兄妹,说道:“我在路上见这两人到处打听关于我师傅的消息,就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了这里。
”说罢看了眼阵法,又笑道:“你们这破阵能挡得了谁?哎,果然武帝灭佛之后禅宗也没落了呀。”
不言和尚见这人并无歹意,挥手让一众僧人撤下,说道:“施主可否从佛祖身上下来?倘若被师弟撞见了,恐又要
怪贫僧管理不严了。”
徐世勣道:“这佛像又脏又硬,我才懒得睡在这上面呢。”说罢一闪身,都未见着人影,人已到了李世民身旁。
众人皆惊讶这少年年纪轻轻,这一身轻功却已可排进中原武林前十之列。
长孙无忌见他轻功极高,知他确实是叶白的弟子,当下怒目道:“小子,你师傅人在哪里?”
徐世勣懒洋洋道:“就你那点本事,别说长孙晟不是我师傅杀的,就算是我师傅杀的,你又能怎样?”
长孙无垢怒道:“好,让你见识下我们兄妹的本事。”李世民刚要喝止,长孙无垢已拔出绿水剑,朝着徐世勣心口
一剑刺去,长孙无忌同时出手,飞凰剑直取徐世勣的脖子,兄妹二人联手出招攻其要害,那徐世勣也不拔剑也不逃,站在
原地只以轻功身法闪躲,两人竟然频频失手,一剑也刺不到他。
不言和尚怕这几人在寺内大打出手,闹出人命,道了声“阿弥陀佛”,身形掠至三人中间,伸手一抓,长孙无忌兄
妹还未反应过来,飞凰剑和绿水剑已经从手上被不言和尚夺去。
不言和尚缓缓道:“佛门之地望诸位施主好生说话,切莫动刀兵。”说罢只见他手中一闪,两把剑就各归其主,回
到了长孙无忌兄妹手中。长孙无忌兄妹见这和尚武功极高,皆默默无言,不敢再动手。
连徐世勣也被不言和尚手里的功夫所折服,轻声道:“先前无礼,望大师宽宥。”
不言和尚笑道:“好说好说,年轻人火气旺盛,一时激愤动起手来也是情有可原,贫僧听闻叶白施主轻功天下无双
,千军万马亦不能阻,今日一见徐施主,方知传言不假,徐施主年纪轻轻,这份轻功,已令贫僧汗颜。”
李世民对徐世勣抱拳道:“这位徐兄弟,我相信长孙晟并非你师傅所杀,因我知其中内情,长孙兄一时不察,贸然
对徐兄弟出手,我代他兄妹二人向你道歉。”
长孙无垢闻言怒道:“李世民你···”
李世民劝道:“各位都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待我把话说完,再吵也不迟。”
长孙无忌适才出手被不言和尚所阻,现已逐渐平复了心绪,他点点头,道:“且听听世民兄的说法,我相信世民兄
的为人,他若不是有万全的把握,万万不会如此笃定爹不是被叶白所杀。”
李世民将两个月前自己在天山的经历告知于众人,包括自己遇见李淳风,得到湛卢剑,国师杨素的死,佛骨还有戴金面具的幕后黑手等等,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长孙无忌和长孙无垢听完李世民一番叙述,才知原来这其中竟有如此多的曲折,也明白了为何李世民敢这么确信父亲不是被叶白所杀。
徐世勣道:“我大概可以猜到,这些事情背后跟什么人有关系。”
李世民问道:“是什么人?”
徐世勣缓缓道:“泣血盟的叛徒“灭魂一刀”君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