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了师傅，离开生活了三十年的峨眉山千元觀，袁天罡行走在下山的路上。
峨眉山景色秀丽，如诗如画，古木参天，曲径通幽，当真是一处世外桃源，也是修道者的福地。今日离开，袁天罡心里五味杂陈。他背上是一把桃木剑和一个布包，此剑是他大师兄所赠，这把剑跟随一清道长十余年，是一清道人在后山一株百年的桃树上折枝而铸。这不是寻常人所用的钢铁之剑没有切金断玉的能耐，但是沾了一清道长的真气这把剑令鬼神畏避。
手上的浮尘是二师兄所赠，浮尘杆也是桃木所铸，上边有明法道人亲手雕刻的一只白鹤。浮尘上的银丝是剪自一匹汗血宝马的马鬃，洁白如雪没有一根杂色。明法道人告诉师弟：执此浮尘行百里路而脚不痛，跨三山五岳如履平地。
袁天罡内心百感交集，几十年潜心为道，不曾染指半点红尘俗事，而此次下山却是前途未卜。改朝换代谈何容易！这人海茫茫哪里去寻找当世明君？此事真像镜中摘花，水中捞月一般，难！
算了多想也无益，我乃修行之人，济世为民，除魔卫道，是我道家天职。我就一路且行且看吧，尽我一个修道人的本分就好。冥冥中万事自有安排我也无需顾忌太多。
袁天罡一路行一路想，最后打定主意。世人都道杨广为无道昏君我就先奔东都洛阳去。我且看看这个杨广昏庸到何种地步，是不是真如世人所言欺嫂戏妹猪狗不如。若他真的无药可救，我不妨动些手脚让这昏君尽早退位，就算除了他也是为天下苍生着想，除恶人即是行善事。打定这个主意袁天罡便一路往东北方向走。
要到东都洛阳必须路过陕西和山西两省。行程一千五百于里，步行起码一个半月。好在手上拿着二师兄给的浮尘这脚下倒也轻松，不觉乏累。每一步踏出都好似行走在棉絮之上，软绵绵，轻飘飘的，真是自在。袁天罡心下窃喜同时也想起了这几十年的同门之情。
行了七日，即将到达陕西与四川的交汇地界。这几天袁天罡匆匆赶路，路上所见倒也平常。偶见几个逃难之人上前一问都是从陕西平阳而来。平阳在陕西北部遭遇大旱，五谷不收。地方官员起初还开了几天粥场救济灾民，只是灾民太多。起初是粥，后来越来越稀，最后连米粒也不见了，就见一锅白水沸腾。上边无银无粮拨下来，最后平阳官府连米汤也煮不起了。面黄肌瘦的灾民这才想起来逃难，故土难离但凡有一丝希望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就这样有的往东都洛阳逃，有的往四川方向走。往四川走的难民都要路过旧都长安。长安的情况稍微好一些，这样一来大部分的灾民都滞留在长安了。而能活着走到四川的就少之又少了。袁天罡本着道家慈悲之心，一路上只要见到灾民便尽心打救。身上的银两分的差不多了就开始分干粮。最后他背上的包裹越来越轻这下走路更轻快了。
好在四川不愧为天府之国，因其四面环山的独特地势极少能遭兵祸之苦。一般的战争打不进四川，这里的百姓倒也安居乐业。袁天罡银两没有了就到寺庙或者道觀投宿，同是出家人极少有人把他拒之门外。在庙上睡一晚喝口粥还是可以的，这样一来虽说还没出川银子就没了倒是也没耽误他的路程。
这一天走到了两省交接处的一座大山，此山到也不高却绵延百里不断。山势也不算陡峭，平坦之处人步行可以越过。走到山脚下一块半人高的青石碑立在路旁碑上写了三个字“不知山”。袁天罡抬头看了看大山，找寻了一下哪里地势低平好通过的。看到一条羊肠小路曲曲弯弯通到山顶。
就是它了！心下打定主意袁天罡快步走去，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来到半山腰处。忽见一人躺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此人平躺在山坡上头上盖着硕大的斗笠，两只脚叠在一起翘着二郎腿，一条腿轻轻摇晃，好似在晒太阳，真是悠哉悠哉！袁天罡停住脚步看了几眼，没去理会他，依然自顾自的赶路。但山坡那人听到脚步声却爬了起来。摘下斗笠他望向袁天罡的背影狡黠的一笑，起身站起来，去追袁天罡。袁天罡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没多想，只当是这附近的樵夫或者村民而已，因此也没停下脚步。
“道长你等一等。”背后传来一声呼唤。这一声，声音虽然不高却有些尖利刺耳。那声音就像是一个男人故意捏着嗓子在学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不伦不类。。
袁天罡一皱眉，他听出这声音中的古怪，停住身子回头望去。山坡上晒太阳的男人快步走到他跟前摘下了斗笠。这人一身土黄色的袍子，破破烂烂，没有穿鞋，身上瘦骨嶙峋，面黄肌瘦，水蛇腰躬着背。最怪异的就是这张脸，眉毛只有几根，一双黄眼珠浑圆浑圆贼光四射，再看这张嘴，尖尖的朝前伸出，就像一张老鼠或者狐狸的嘴巴一样。这副模样寻常人看见怕是要吓个半死，这不是一张人脸。
可袁天罡并不怕，他有三元气护身，三花聚顶早就开了天眼，一眼便看出是只黄鼠狼精。看着这小妖袁天罡不怒反笑，心想，你这不知死活的妖孽，自己送上门来是找死吗？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没带一丝杀气，只是带着笑意看着这只黄鼠精。
那黄鼠狼跑到袁天罡跟前发现这个道人并不怕自己，心里觉奇怪。它捏着嗓子说：“道长你看我像个人吗？”
袁天罡瞧了它一眼，也没接话，转身便走。那黄鼠狼一看他不答话有些生气，紧走几步跑到袁天罡的左边，“道长你说我像不像嘛？”袁天罡还是不理它，只管走路。这家伙又跳到袁天罡的右边晃着脑袋说：“道长你就说一句话嘛！”
袁天罡心下不悦，不知死活的东西，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了。想到这袁天罡伸出右手一把抓住这小妖的手腕，大拇指死死扣住它的脉门。这小妖被袁天罡扣住了脉门只觉得身上如电击一般难受，四肢开始抽搐，双腿发软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跪在了袁天罡的脚下。自己的脉门被扣住一口气都提不起来，连变化原形逃跑的力气都没了。此时它才觉得不妙，“完了，遇到仙人了！”小妖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道长饶我，道长饶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仙人，请仙人莫杀我。”说完竟然流下泪来。
“你这可恶的小妖，看你有几年修为本不想与你计较。奈何你死皮赖脸的追着我讨要封赏，你当我不知吗！我倘若说你像个人，你就能添了十年的修行。似你这般不知死活的妖孽确实该杀。”
黄鼠狼一听这老道要杀它，吓得差点尿了。磕头像是鸡啄米一样，“仙人我没害过人啊，我没害过人啊。我真的一个人都没害过。我在这山中修行百年，近些日才借朱雀星之气化成人形。我只是一个小妖，变化人形只为好玩，绝非是想害人的。我在这山中吃的都是野兔、野鼠，不曾害过一个人的性命。我今日追着仙长要封赏只为能少几年修炼早点变化成人，没有一点害仙长的意思。您就放了小妖吧，我再也不敢了。”说完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起来。那模样还真有些可怜。
袁天罡看它这副模样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下一想，算了！它虽是一个畜牲但也活了近百年，我若一掌将它打死，未免做事太过狠毒了。看它痛哭流涕的模样好像也不是在撒谎。只要没有杀生害命祸害人，就留它这条小命吧，想到这袁天罡一松手。
“我就信你一次，日后好好修炼，行善事积功德对你修炼也有帮助。要是让我知道你不干好事我回来一样收拾你，你去吧。”说完也不理会这小妖痛哭流涕的感谢，转身就走。
被放开的黄鼠狼躺在地上伸伸胳膊，蹬蹬腿，这才恢复过来。咕噜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它擦擦眼泪，捡起地上的斗笠带在头上，却又忍不住看了看袁天罡的背影。眼中竟然多了几分不舍。
袁天罡又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山顶。山顶上有一个破旧不堪的凉亭，袁天罡感觉有些口渴乏累便坐在亭中休息。随已入秋太阳依旧毒辣，这山顶上除了这个破凉亭外还真的再无其他遮挡。摸摸身上的水葫芦已然空空，不知到那里去寻一眼清泉解渴。
正在寻思之际，忽见亭下的小路上蹒跚走来那个小妖。这小妖手里捧着一个破碗，碗里竟然装着清水。这碗残缺不全，小妖捧在手里生怕走路太快洒出水来所以小心翼翼的捧着，脚下走路也是格外小心。它晃来晃去的来的袁天罡身边，慢慢的跪下，把碗举过头顶。“仙长请喝水”
袁天罡看它这模样心里觉得有些意外，他没有接碗也没有讲话，只是打量着眼前的黄鼠精，心里在思索它的用意。等了片刻，黄鼠抬起头，看袁天罡没有接自己手里的碗它挤出一个笑脸。
“仙长不是担心我害你吧？吓死小妖也不敢。仙长放心这水是我在山腰处打的，我想仙长走到山顶一定会口渴，就一路跟着仙长但是没敢打扰。看您坐到亭子里休息，我才敢走过来给你送水。请放心，小妖以性命担保这水是干净的。”说完它又把碗往前递了递。
袁天罡略一思索……伸手接过碗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的水他望向跪在地上的小妖。这小妖怪正笑眯眯的看着他，看他一口气喝完这小妖似乎很高兴。
“你不怕我吗？为何我放了你，你还敢跟着我。”
小妖依然跪在地上没起来。听到袁天罡问它，它抬起头笑眯眯的说：“我觉得您是个得道的仙人，而我只是个刚成人形的小妖怪。您肯定不会杀一个好心给您送水小妖怪。我在山上的庙中偷偷听过和尚们讲经。经书上说众生平等，那既然是平等的，我这只黄鼠也想做一回人试试滋味，我也想穿衣，我也想用碗筷吃饭。我不想再去吃那些还带血的山鸡野兔。”
说完这，黄鼠精竟然有些神伤的咬了咬嘴唇，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落泪。这副模样在袁天罡看来有些滑稽可笑。
“我就拼命的修行，我经常到庙里去听经文。还到村民家去偷听他们讲话聊天。慢慢的我也懂得了一点做人的道理。借着今秋朱雀星气盛我终于化成了人形。可惜修为浅薄，变化还不完全，没有全部褪去兽像，倒是像个不伦不类的怪物。听说只要有人开口说我像人那我就可增十年修行。所以我就天天在山腰处等着人来，不想每次有人看见我都是拔腿就跑。没有一个人肯开口跟我说话的。”
说完这些这只黄鼠精竟然真的掉下眼泪。
袁天罡无奈的看了看它。“修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经岁月磨砺，不通人情世故，即便你能幻化成人形可你依然无法变成一个真正的人。其实人有人的苦，兽有兽的乐，做一只能在山间自由奔跑的黄鼠狼也未尝不逍遥自在。等你再修炼些岁月你就会明白，人活着又何尝不是一种艰苦的修炼！”
小黄鼠乖乖的坐在地上听着袁天罡讲话。眼睛一眨一眨的，听的似懂非懂，再看它这副不伦不类的嘴脸，袁天罡觉得也没那么可憎了，反而有些可爱。“算了，这世间等着打救的人都不计其数我就不要再跟一只小黄鼠讲道了。”想到这袁天罡站起身，他要趁着太阳没落山赶快下山找个地方投宿。他转身走了几步发觉那只小黄鼠依然跪在地上一动未动。
“你去吧，按我说的做善事积功德。他日说不定会变成一个真正的人。”袁天罡冲它一笑转身欲走。
“仙长！”小妖怪叫了一声然后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你还有事？”袁天罡不解。
“仙长留步，小妖斗胆请仙长带上我。仙长是小妖成人形后第一个跟小妖开口说话的人。其他人见我都是抜腿就跑，从没有人愿意和我说一句话。小妖觉得跟在您身旁一日胜过在这山中修炼一年。小妖想陪在您身边见见这大千世界。请仙长收我，请仙长收我。”说完趴在地上梆、梆、绑的磕起头来。好似袁天罡不答应，它就把地磕穿一样。
“哎呦……遇到的第一只妖怪竟然是贴狗皮膏药。”袁天罡心里好生的无奈。再看看那只黄鼠狼，头都磕出血了，还在不停的梆梆梆的没完没了。算了……渡人渡妖皆是造化。况且这小妖刚成人形，如不及时的加以教化，难保日后不会变成邪魅，如果危害一方那就真是造孽了。想到这袁天罡喊住了还在磕头的小妖。
“好，我答应你便是了。你起来吧。”黄鼠精听到这句话才直起身子，破涕为笑。那脑门上的血顺着脸颊流到了它嘴里。这家伙竟然伸出舌头有滋有味的舔了一圈。
哎……！袁天罡被它这副模样搞得是哭笑不得。算了，到底还只是一个畜牲不能强求它懂太多。
“跟着我可以，但是你要守规矩。我与你约法三章，一你要听话，如若你敢违背我的意思我马上赶你离开。第二，不得做坏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只要你敢背着我做一件坏事，我不但赶你走我还费了你的修行。第三，贫道乃出家之人不食荤不饮酒。你既然要跟着我，那这酒肉以后绝对不能沾。这三点做到你才能跟在我身边，你听懂了吗？”
黄鼠狼没答话眨巴着小眼睛看着袁天罡。
“怎么你没听懂？还是你做不到？”袁天罡见它不说话也不知它是何意。
“师傅，我听懂了。只是有一件事我恐怕难以做到。不喝酒可以，不食肉的话徒儿不知道还能吃什么？”被它一问袁天罡也哑然失笑。自己都忘了这家伙是只黄鼠狼。不让它吃肉好像的确是违逆了他的天性。
“算了，那不食肉这条就去掉吧。但是酒不能沾你听明白了吗。还有以后不能称我为师傅，只能称呼道长。你我非师徒关系，你记住这点。”
“遵命，道长。”小妖怪眉开眼笑的站起来，一蹦一跳的来到袁天罡身边。
“你这模样也要变一变，我虽然不怕，但是寻常百姓见了你这模样怕是要吓破胆。你把这粒丹药吃下。”说着袁天罡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小药丸递给黄鼠。黄鼠接过来丹药一口吞进肚里。袁天罡又取出一张纸符，凭空一挥纸符瞬间燃烧。
“张嘴”袁天罡冲着黄鼠说道。
后者听话的长大了嘴巴。袁天罡将燃烧的纸符瞬间塞进它口中。吓的小妖一闭眼，本以为会烫到舌头，不过咂了一下嘴……没事。
“刚才的水被我喝干了，只有委屈你就这样咽下去吧。”袁天罡说完单掌立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另一只手突然搭住黄鼠的额头，嘴里喊了一声：“道法归宗，借气化形，散！”
黄鼠只觉胸中一热，一股真气四散。这股真气由胸中扩散至他的四肢和脸上。瞬间脸上和全身犹如火烧一样，但这股灼烧之痛只有片刻，它还没来得及惊叫这股感觉便褪去。它惊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自己尖尖的嘴巴不见了。在看看自己的手和脚，洁白光滑，再不像原来那般枯黄肌瘦。
“镜子，镜子，镜子！”黄鼠狼惊叫着围着凉亭绕了三圈。失望的发现不但没有镜子，就连一个能照人的东西都没有。但是它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脸变了。这家伙兴奋的上窜下跳像疯了一样。
“不得胡闹，我给你吃的是化形丹，这丹药可助你褪去妖形。只要你不饮酒，你这副模样是不会改变的，记住了吗？”袁天罡脸带笑意，看着上窜下跳的黄鼠精说。
它现在的模样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圆脸，大眼，模样普通，就似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少年，不会引人侧目，也不会让人注意。袁天罡要的就是这副平常模样即可。
“感谢师傅，不，感谢道长再造之恩。小妖记下了，绝不饮酒。”说完黄鼠又倒头下拜。可是这次磕头却没有先前那么用力了，它只轻轻将额头与地接触了三下。看样子是生怕自己的细皮嫩肉被擦破了。
“我再给你取个名字，以后别人问起来你就说自己叫黄清。是我的书童便可。绝不能说是我的徒弟，记住了吗？”
“黄清记住了。”这小妖怪兴奋的裂开嘴笑着。
“道长这包裹交给我背吧。”说完也不等袁天罡同意就拿起地上的布包背在身后。然后一跳一跳的往下山的路走去。嘴里还碎碎的念着“我叫黄清，我叫黄清。”念了几遍以后突然又停住，然后小声嘀咕着，“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什么意思？。”
袁天罡看它这副模样也有些忍俊不禁。心想算了日后慢慢教化吧，现在说了它也未必能懂。
夕阳即将西坠，落日的余晖里一道一妖走在下山的羊肠小路上。前边的少年蹦蹦跳跳，后边的长者步履沉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