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下山
晨雾里的齐云山，似轻纱掩面的少女，蔼蔼之中的青云峰上，冯长生踏着长生步，一步一金莲，手中仍是一截细柳，春中时节，齐云山上最不缺的就是那垂柳。
冯长生是习剑的，自从开了两窍后两三年，泥丸窍无论如何修习，仍是丝毫不动，四师兄让冯长生习剑，试图以剑意破开桎梏，可剑意又哪里是那样好修得的。
大明最出名的白衣剑客修了多少年？才修得剑意破云数丈，才以剑意入道打破长生境的桎梏。且不说那大白衣，单单是眼前这个小白衣习剑的时间就是冯长生所不及的。
冯长生习剑多半还是为了幼年时期心中那一个侠客梦，小时候便听师兄们说那大白衣，一袭白衣飘飘，常常救人于水火，那叫一个潇洒。越后来，大白衣便不经常出入江湖了，冯长生时长在想，是不是因为这大白衣也老了，不负当年那般潇洒少年的样子，所以才不愿出入江湖赚这点小名声。
虽说习剑不久，顶多三年，可冯长生的剑意却是十分圆满，只是让人觉得还是少了点东西。
细柳柔软，冯长生手拎着这根细柳时，细柳便软软的垂在那，可当冯长生舞出剑时，细柳却丝毫不见方才的柔嫩，以笔挺的姿态拍出阵阵破空声。
当冯长生脚下金莲缓缓消散时，手中的细柳又回到了那初时的娇嫩模样，只是那附在柳枝上的柳衣已经破败不堪。
王修已经在那石凳上盯着冯长生盯了许久，眼睁睁的看完冯长生舞剑，拎起落玉，一言不发，只是又在院中舞了一遍方才冯长生所习的剑法，落玉未脱鞘，在空中竟是未曾发出半声声响。冯长生盯得仔细，这还不明白只能说他冯长生是没有半点聪明了。
舞完剑，王修拎着落玉向小院门走去，还没跨出门槛，似乎是觉得不够潇洒，又转头对着冯长生默默说了句。
“杀人剑，破空声太大，怎么杀人？好了，去吃饭。”
说完王修便跨出门槛，向着膳房走去。
冯长生一言不发，心中仔细回想着刚刚王修舞剑的模样。
嗯，倒是有几分江湖侠客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像那大白衣了。
······
食不言，寝不语。
这是齐云的传统，冯长生打小便生活在齐云山上，自然是恪守传统。可今天，身旁多了个茅山小道，嘴里塞着一个大白馒头，仍是嘟嘟朗朗的说着话。
“这齐云的香火钱用去哪里了，大早上就只有馒头清粥，连咸菜都没有，还没我茅山的伙食好啊。要我说，长生你跟我去茅山，不说吃香喝辣，总归是可以吃些荤腥的。虽说我辈修道，慎食荤腥，可少吃一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啊。我辈修道修的是天道，不是苦修······”
“行了，吃你的吧，大早上还想吃什么荤腥？也不怕油着胃？”冯长生喝了一小口清粥，看了眼这外界传的潇潇洒洒的小白衣，这哪里是什么白衣小剑仙，分明就是在茅山饿了几天才跑来齐云。
给自己消息为假，怕是来改善伙食来了。
只是京师那位红衣，真的会去长安吗？
又看了眼身旁的白衣儿，这趟下山，希望能顺顺利利的吧。
用过早膳，冯长生又去了主殿授道，对小糊涂他们说了自己要去长安论道，以后大概都是四师兄来授道了，就听见大殿内哀嚎四起。
冯长生嘴角噙起笑意，这哪里是害怕四师兄授道啊，分明是怕我走的太久。四师兄那脾气和二师兄如出一辙，都是三师傅带出来的徒弟，一样的严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三师傅那么跳脱的一个老头会教出这两个严肃呆板的徒弟。
笑了笑，冯长生回过神来，接着授道。
······
吃了午膳，便该下山了。
正春时节的中午，太阳刚刚好，一身青衫的冯长生背着一个打着补丁的包袱，颇有种落魄书生的样子，而身旁的白衣儿，则像极了富家子弟，若不是那腰间斜挎的长剑，谁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江湖游侠，更是想不到这会是那年轻一辈中的青年翘楚，小白衣儿。
山腰的亭子内，站着几个老仙师，白眉掌教便在其中。
“初次下山，师兄们实在放心不下，这齐云符你带着，遇难便用咯，这种难事万万是省不得的。”一个手拄长拐的老仙师掏出三张黄纸符录，放在冯长生手中。
“三师兄，我这次下山只是去到长安，算不得多危险，即便危险，也不过是几个小毛贼不开眼，我开了两窍，三年来不进寸步，这次下山未尝不能通了泥丸。”
冯长生笑道，让师兄们安心，这次下山虽说是去论道。但其实还是自己有私心，冯长生想见一见那盛夏的江南白莲，想见一见那红衣，才愿意去长安论道，说是论道，还是下山历练的想法居多。
“出门在外，切记万事小心，江湖上入了菩提境的虽说不多，却也不能掉了心眼，着了道。你打八岁上了齐云，就未曾下山看看，这次下山是历练，但更多的是让你见见人心。”白眉掌教说着手中拿出一方玺印模样的东西。缓缓放入冯长生的口袋中。
“这玺印是第二代天师所得，听说可以结印撼天地，到底什么效果，我们这群老家伙也玩不明白，索性交给你，下山切记小心啊，小师弟。”
“掌教师兄切勿担忧，我这次下山，怕是要些时日才能回来齐云，掌教师兄记得没事去我那小院坐坐，替我那菜园翻翻土。诸位师兄保重，再见可能就是来年开春了。”
冯长生向着这群老仙师行了个礼，快步和白衣儿向山下走去。
眼角那颗泪珠砸落在齐云山的土地上。
冯长生在想，长安的垂柳比不比的上家里的垂柳？
······
南越至长安之间，路途遥远，加之冯长生也想要看看那文人口中温婉的如同二八女子的江南。下山后两人便直奔驿道。冯长生骑着一匹杏色大马，听着那咯噔咯噔的马踏青砖声，心里倒是平静了许多。冯长生自打来了齐云，这是印象中第一次出远门，还记得初次坐上马背的时候，是四师兄给抱上马背的，四师兄还笑自己，明明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见着马来却是激动的不成样子，至于这一切，冯长生都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心里那一抹江湖侠客的情节在作祟。
王修则跨着一匹白马，如他自己所说那般，既然进了江湖，多少办事都得有些排面，这一身白就是他的排面，以后若是名头再大些，世人提起那白衣白马不就连想都不用想就会道出他王修的名字？这便是名声，照着王修的话说，那就是进了江湖就应该图这点名声，不为别的听着也好听不是。
冯长生在一旁听得那是一个无奈，世人皆知这小白衣，持剑便是一身仙气，怎的到了台面下就成了这副模样。
倒是有些凡间的烟火气了，只是不知道那天下有名的几位侠客宗师会不会也是这般。
从齐云出来已经半日，即便这马儿脚力再出彩，也是疲惫不堪，马鼻一阵一阵的吐出白雾。冯长生看了看前方，灯笼倒是有几对亮着，想来应该是有驿站的。
“今日天色已经晚了，我们先去前面的驿站住下，给马儿吃点口粮，明早再上路？”冯长生问了问身旁的王修。后者更是迫不及待想要找家驿站住下，来齐云这两日，他已经滴酒未沾了，如今驿站就在前方，想到那一坛坛美酒，肚子里的酒虫便被勾了上来，他又怎能不心急？
“好嘞，长生你快些！”王修一挥快鞭，那马儿仿佛也是知道前方就能歇息了，猛然又加快了速度。
“两位仙人，是住店？”
两人刚下马，脚还未着地，便出来了一个身着补丁衣服的店小二，衣服虽说是破败了些，却洗的是干干净净。
至于为什么叫仙人，大明国内传得最多的就是五百年前齐云天师飞升的传说，此后两百年齐云山更是霞光不断，江湖上有传言：齐云山上仙人居，驾鹤踏霞开天门。更不用说大明国教便是那齐云道教，为了好听，见到这些道人小二都会叫上一声仙人，没有谁是不愿意的，更有甚者恨不得给几两碎银让小二多喊几声。
“哝，喊你仙人呢，嘿嘿。”王修调侃道。茅山出来的基本上和齐云就没啥对的上眼的。茅山和齐云争了五百年道统正脉的地位了，五百年来，也就王修和冯长生能混在一起，用王修的话来说，那就是两个人是能尿到一个壶里的。
“去你的，咯，去把外面那两匹马儿照顾好了，再给我们安排两间房还有一桌饭菜。”冯长生笑着从怀中掏出三两银子递给小二。
“再加一坛酒！”王修急道。
“那就再加一壶酒，去吧。”
这边刚坐下，那边便热闹起来，只见几桌江湖客起哄着让那边一副说书人般的青年继续，冯长生起了好奇心，一只手撑着脑袋，盯着那个说书人般的青年人。
一只腿踩在板凳上的王修顺着冯长生的眼光望去，发现是个青年说书人，难免心中有些失落，又斜过眼看了眼冯长生，心道以为这家伙难得开窍看见什么天仙似的人，却是个说书的。心念至此，又是望向那青年说书人，却发现那青年人却在盯着自己悄然笑了笑。
“既然大伙这般热情，又是请酒又是请茶的，那我就来说上那么一道。前些天开封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剑仙大白衣不知怎么地与那枪圣对上了，听说是因为枪圣对那十大排名不服气，一气之下找到大白衣就要开打，可是大白衣只出了三剑，枪圣便自己认输了。”顿了顿，喝了口茶水，接着道“那第一剑竟是以指为剑，划出一指便是风尘四起，枪圣以枪格挡那剑气，竟是硬生生被击退数十步，第二剑则是以掌化刃，众人只看见那大白衣轻轻用掌对枪圣一削，枪圣猛然前刺，一道龙吟从枪中吐出，那枪圣直接以力化龙，一条白龙从枪尖吐出，生生撞上那白衣剑圣的剑气，这一碰撞，附近修为低下的，直接应声倒地，竟是直接被震晕了过去，再望去，却发现白衣剑仙和枪圣双方皆是陷地一尺。再后来那一剑，没人看到，因为一道白光一闪而逝，刺得人睁不开眼，当旁观者睁开眼时，却早已不见二人的踪影。只有一声幽幽长叹回荡在众人耳畔，那是枪圣的长叹。”
“于是乎，坊间便流传开来，武评又将那大白衣的名次向前提了一提。便有了现在的天下第三白衣剑仙。”
说书人说到这，又是饮了一口茶水，看向王修。
轻道“仙人从齐云而下，一身道法自然，想必便是那小白衣了。”
王修听闻，刚想回话，却又听见那说书人说。
“莫道长安风景好，岂能赛江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