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理财”主要的产品是低门槛的线上理财产品，也就是P2P，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金融衍生品和金融保险产品。与行业内的竞品相比，他们的产品门槛低，收益高，看起来更具诱惑力。销售方式还是以传统的电销为主，就是通过电销部门陌电筛选意向客户，再邀约，转面销，最后成单。
丹丹的底子很好，再加上勤奋，不到两个礼拜，她便完全了解了公司的产品。丹丹被通知可以正式开始电销的那天，刘炼给了她一张名单，让她照着上面一个个去打。这张名单上清楚地记录着一个个丹丹完全不认识的人的信息，电话，住址，年龄，职业，有的甚至还有爱好，就好像一个人脱光了站在丹丹的面前，你不知道我，但我却对你了如指掌，看似美丽的“信息茧房”却让丹丹不寒而栗。
和大多数90后的人一样，丹丹也有“电话恐惧症”，很少有人从一开始就喜欢做电销。她在脑海里无数次设想过电话接通时对方的样子，或许是个中年大叔，用着浑厚的嗓音去向比他更卑微的人去宣泄情绪，又或许是一个中年妇女，如女王般颐指气使……丹丹永远记得自己拨出第一通电话时的心情，即便只是简单地输入电话号码，依然要反复进行思想斗争，精神紧张，忐忑不安，无数次地在脑海中演练对话。电话呼出成功的那刻，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然而她最期盼的不是电话那头的人与她侃侃而谈，按照设想好的流程一步步深入，而是没在等待铃后对方挂掉她的电话，或者就这样专为未接通。短暂的响铃让她出神，回过神来的时候电话已经被接起：“喂，您好，您是哪位？”
这个接通她电话的人，声音竟然很温柔，好像有事相求的人并不是自己，这让丹丹不知所措，舌头不受控制地打结：“您……您好，我……我是……”
“您是哪里，我听不太清，能重复一遍吗？”女子非常耐心的接话。这让丹丹有所平静，她深吸一口气，稍有缓和说道：“您好，陈女士，这里是“真好理财”，我是您的投资顾问，请问您最近有投资理财的需求吗？”
女子听了有些不悦，却又想再次确认：“哪里？”
“‘真好理财’公司，您有投资理财的需求的话，我可以给您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产品，我们公司的产品分为固收类、股票类还有保险产品……收益要比市面上的其他产品都高很多。”丹丹好像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但还是鼓着劲把“话术”说完。
只听对面一阵不屑和气愤，之前温柔的语调一扫而光，大声呵斥：“神经病，我还以为是面试电话……”说完便挂掉断了电话。
丹丹真的是一个很正直的人，她没有因为电话那头的人蛮横无理地责骂而感到生气，反而觉得安心，因为她对公司言过其实的宣传存有疑虑，她会为电话那头那个素不相识的人担心。在她的脑海里，电话那头的人是一个有工作、有家庭、有生活的人。是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帮助他们完成业绩的工具和资源。虽然遭遇拒绝时她有一份释然和放松，但当她再一次抬头看到大家的那份激情时，她又会埋怨自己，她知道自己应该尽力说服自己，说服自己相信，相信公司却如所说的那样，因为如果不这样，临到灾难的还是她自己。她只得继续拨通了下一个电话，不断地熟练，不断地磨灭感情……
虽然丹丹想要快速地证明自己，她的勤奋大家都看在眼里，在其他实习生甚至正式员工掐着点下班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她还在默默地打电话。但结果却不尽人意，她还是没有开单，群里漫天飞舞的“战报”成了她最大的精神折磨，在最低谷的时候她最渴望得到是团队的鼓励，哪怕是有人愿意听她诉苦，也是好的。可是作为她导师的刘炼却总是与她保持距离，她不问，他就不说。
终于在一天结束了工作之后，程峰找到了丹丹，想与她好好谈一谈，在那个他们第一次开会的阴森会议室里，程峰问：“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这样的开场让丹丹感到很不舒服，她表现得很拘束：“还……还行。”
“累吗？”程峰问。
“还……还行。”程峰关切地询问，让丹丹五味杂陈，她开始觉得自己做不出业绩有愧于程峰。
程峰摘下口罩，笑起来想让丹丹放松，继续说：“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得到，我经常看到你加班，你比同期的实习生都要优秀，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但是公司不是学校，每个人都应该以结果为导向。结果！结果！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努力却没办法开单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问题，丹丹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她的回答也有无数种：产品缺乏竞争力、电话名单质量差、行业不景气、竞争太激励……等等。可这些在程峰看来都只会成为为自己开脱的借口，这是程峰最讨厌的，她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回答，程峰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不管是正式员工还是实习生，我们都是有考核的，公司不养闲人，更何况是我们这么一家业内拔尖的公司。”
丹丹一下子胀红了脸，紧紧盯着程峰，心跳加速，强忍着泪水，她想为自己辩解，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程峰看出了丹丹的情绪，他戴上口罩说道：“我们都想帮你，可你必须要有认同，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我刚开始做销售的时候也跟你们一样，我在你身上能够看到过去自己的影子，所以我真的很想帮你。你和其他同事不一样，你不要想着和刘炼比，他是自带资源的，你别看他好像每天什么事情也不做，但是他懂得经营自己身边的圈子。他跟他的亲戚朋友们打个招呼，比你们打100个电话都有用！”程峰说完，看了下丹丹的反映，继续说道：“你得迈出这一步，明白吗？做销售的都是这么过来的，如果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愿意做推荐的话，那么你怎么说服陌生人？”丹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代表被说服。不过至此丹丹萌生了离职的念头……
公司每个季度结束都会举办业绩评比，声势浩大的场面，激昂的进行曲，用以表彰那些业绩突出的员工。但是在光彩背后也有落寞，同时进行的还有对那些没有开单或绩效不佳的人的绩效面谈。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特别是对于第一次参加绩效面谈的人，更是如坐针毡、百爪挠心。丹丹是实习生，虽然不用参加绩效面谈，但她因为之前跟程峰谈过，她能够想象那个场景，狭小的会议室，泛着寒光的白炽灯，两人对一人，冰冷的桌面，阴森的寒风，和审犯人没有两样。没有业绩，对于公司而言就是“重罪”。她不敢继续去想象他们会说的言辞，他们会怎样的去否定你，去讥讽你。她一想到就觉得害怕，害怕地拿起电话，企图用努力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接着她看到程峰和刘炼从会议室里走出，刘炼满脸的不削，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程峰紧随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多指导指导丹丹。好吧？”刘炼满脸不愿的点了点头。程峰看后看了眼刘炼，又看了眼丹丹，摇了摇头。短短几个月，大批的人走，又有大批的人进来……
“我想了解一下你离职的原因？是因为工作内容吗？还是身边的环境？”会议室里，丽姐在问丹丹。
丹丹此刻的内心不是不舍而是不甘，她不确定眼前的人是否值得信赖，她不停地思考应该如何回答：因为这冷漠的环境？因为微信群里没有生活的关心？因为主管不停地否定？因为自己没有资源，实在是说服不了自己对身边的人“下手”？……
“我，我觉得这份工作太难了，我无法胜任……”这是丹丹最后的回答。
“那你就没有想过要努力去克服它吗？你有想过办法吗？”
丹丹沉默不语，丽姐继续说道：“你有没有问过身边的人，他们是怎么做的。你为什么不向你身边的同事寻求帮助呢？我们是一个互相协作的团体。这就是创业公司最难能可贵的地方啊！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一开始都跟你是一样的，但是他们努力，最后成功开单了，获得了留下来的资格，并收获了荣耀。”
对她说的话丹丹难以苟同，这个团队，根本就没有感情，大家都是“工具人”，各自为战。她早已看透，利益至上，这家公司充斥着歌颂功德的白色恐怖。可她又是那么软弱，害怕得罪别人，她知道此刻遭遇指控的的是自己而不是公司，她只想快点结束这没有意义的对话：“我，我觉得我能力尚且不足。”
“你当初面试的时候并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过，你喜欢挑战，你要想尽办法战胜所有可能的艰难挑战。”
“我……”
“你没有想过再试试看吗？”
“我……”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丽姐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势，继续说道：“我可以去申请，再给你一次机会，也请你给自己一次机会，不要妄自菲薄，通过跟你的谈话，我能感受到，你是有能力和有态度的，你只是需要调整。我希望你能珍惜这个机会，不要忘了，你现在进的这家公司，是业内的独角兽，将来是会上市的，你现在要是出去了，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是成年人了，请对自己负责……”说完丽姐又露出那扑克脸般的假笑。
意志不够鉴定的丹丹最后被说服，再次拿起了电话，这一次，她变得更勤奋了，更加全力以赴，甚至开始向她的亲戚和朋友推销产品了。不过她想不明白，明明是自己要离职，怎么反倒变成了公司“施舍”了一个机会留下来了……
刘炼的朋友离职了，离职当天他单独请了部门里几个关系好的朋友吃散伙饭，没叫程峰也没叫丹丹，这个人就是那个坐在丹丹对面的“拼命三郎”。饭桌上，刘炼关心地问：“下家找好了吗？现在好像形势不好，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就说。”
“还没有，我想稍微休息一下再看。”他停顿了一下，有点伤感，他继续说：“在公司这么久，一直都没好好休息，太累了。”“我觉得好讽刺啊，我想不通为什么，工作是为了生活，为什么有了工作反而没了生活了？居然只有到了离职，才能真真正正的给自己放个假！”
刘炼安慰他说：“兄弟，别多想了，好好休息一下。相信你自己，你那么年轻，又那么优秀，到哪里不能发光，公司没了你绝对是公司的损失。”
“哈哈哈，还是你会安慰人。”然后他露出一副愧疚的表情，说道：“程峰和公司新来的HRBP跟我聊了很多次，希望我能够留下来，说实话，我感觉蛮对不起他们，在这个公司最需要人的时候。”
刘炼听了有点生气，满脸都是不屑，说道：“他们都是在放屁，你就是太老实，人太好，才会被他们这么欺负，你根本就不需要觉得愧疚，这个公司离了谁都没事。”
刘炼喝完杯中的酒，倒满后继续说道：“那个HRBP和程峰都是刚刚调过来的，他们留你，纯粹是为了他们自己，你仔细想想，他们刚来就止不住地走人，上面的领导会怎么看他们？还有新来的人，包括实习生，走了，没转正，他们就拿不到提成，这很简单，也很现实，所以他们才这么拼命地留人。”
“哈哈”他无奈地笑了笑，“你这么说，我感觉有被‘冒犯’到，loser不配拥有姓名，哈哈哈。”他继续说道：“我看他们给你分了个实习生啊，我看她又漂亮，又肯干，你没什么想法吗？”
刘炼听了以后，面红耳赤，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沮丧，仿佛能断定，眼前这个人就是丹丹的结局，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手指不听使唤地胡乱指着，他说：“说句难听的我都不知道明天你还在不在公司，我为什么要花时间跟你培养感情？”
“说的也是，也有实习生问过我，大公司里所有的人都这么冷漠吗？是不是杭州所有的公司都是这样的，人人都要争第一，就没有那种充满人情味，小而美的公司吗？”
“都死了……”
“是啊，就和我们的感情一样？哈哈哈哈……”他大笑着，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刘炼以前斗志昂扬，对同事充满关心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