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少年前的,某个清爽的早晨。
太阳温柔的洒下金色的光辉,道场门旁盛放着花瓣颜色如海水般,香气馥郁的水蓝花。一丛丛郁郁葱葱的绿色叶片上凝结起露珠,在阳光下像宝石一样烁烁放光。吸引着各种各样的蝴蝶在它周围翩翩起舞。
‘吱吱吱——’陈年老旧的木门发出满含年代感的吱呀声,两块门板慢慢被推开,一个身着朴素,腰间挂着一把刀的老人的身影从门里出现,接着用力伸了伸懒腰。
“呼——哈——”老人朝着天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目光随即转向道路的一侧:“那两个小子,估计也快到了吧……”
事实上,还没等老人把话说完,两个少年奔跑着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目光的尽头。跑在前面的少年一头黑色短发根根直竖,身上穿着紧身的短衫和短裤,裸露在外面的肌肉轮廓分明,而跟他相比,在他后面的那个身穿蓝色衣服的少年就略显普通了。只不过两人的眼神倒很不一样,为首的目光犀利,后面的则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宗一郎,冥!”老人很开心的招呼两个孩子,就像呼唤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实际上,对这两个孩子,老年丧子的这位老人早就将他俩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关照了。再加上如今肯将孩子送来剑术道场的人不算多数,因此老人也更加地珍视这两个孩子,愿意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而两个性格各异的孩子也在每天的学习之中不断成长,在十八岁时,两个少年已经成了非常优秀的剑士。
而不幸的是,分歧产生的那天,还是到了。
在空荡荡的道馆里,冥脸色阴沉的挥舞着太刀,他的脚边到处散落着竹子,但他的刀刃却依旧锋利无比,不见半点卷钝。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老人关切的目光黏着他的后背,但他对此无动于衷。直到另一个身影走进道馆,冥挥刀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这……这地上是怎么……”
“宗一郎,我早就说过吧……”冥冰冷的声音在四周回荡,锐利的目光看向站在门前的那个身着羽织,身后斜背着野太刀的青年:“我自始至终都比你强,我也总有一天要向你证明这一点,要让你对我的力量心服口服。”
宗一郎默默无语,然后闭上眼睛:“冥,你知道我最厌恶争斗,我们也并不是为此,才向左宗近老师学习剑术的。”“可我与你不同。”
冥将刀握在手里,一步步朝着宗一郎走了过来:“我渴望变强,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变强……”
冥站在了宗一郎的面前,两双眼睛紧紧地对视着。
“弱小是一种罪,宗一郎。我越长大,这种被罪孽折磨的感觉就越深。想必父母双全,弟弟妹妹都安然无恙的你,一直也没体会过吧。”
“我从来都不曾无视你的痛苦。”宗一郎回答道:“我如今组建巡逻队,不正是为了将那些拿着武器为非作歹的人统统赶绝吗?”
“所以你才弱小啊……”冥低沉的声音中满含不屑:“邪恶是无法被彻底赶绝的。要想阻止他们,唯一的做法就是强到无可匹敌,让那些邪恶之人从心底里向你臣服,这才是真正的‘赶绝邪恶’。”
宗一郎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朋友,过了半晌,才流露出一丝悲哀的表情:“我原本以为过了这么久,我有能力导正你的想法,现在看来我错了。”
这样说着,宗一郎抬手握住背上挂着的野太刀的刀柄,冥也握紧手中太刀。下一刻,两人的刀刃便碰撞在了一起,火花四溅。
“你的想法是错误的,我不能看着你滑向罪恶。”宗一郎仍试图劝解冥,但冥以一记凌厉的斜斩回应了他,宗一郎匆匆后退,冥则以速度飞快的斩击追赶他。直到退无可退的时候,宗一郎终于也出手了,他动作大开大合的挥舞起野太刀,动作如同风车一样回击黑羽冥,刀刃相碰的声音铮铮入耳,四散迸射的火花点燃了道馆,几轮交手之后,两人已经沐浴在火海之中。
“哈……哈……”黑羽冥喘着粗气,手中的太刀已经卷刃,他的双手则是血管迸裂,此时正不停的滴落着鲜血。而宗一郎的情况,比起冥还要糟糕,如果不将刀插在地上当做拐杖,宗一郎几乎连站都要站不住了。
“老……老师说过……剑术要做到一击必杀,可如今你还站着……”黑羽冥低头笑了起来,但旋即抬起头,眼中充斥着无边的杀意:“不过也只是现在了,我马上就彻底了结你。”
说完,黑羽冥右脚蹬地,如同炮弹一样从原地射出,也像贴地飞行的燕子一样,擎着寒光熠熠的太刀,掠向宗一郎。宗一郎长出一口气,双手握住刀柄,将刀尖指在地上,锋利的刀身映出他毫无表情的面孔。
紧接着,一上一下两道刀光便交汇在一起。喷溅的鲜血落在一旁的火焰上,爆发出一股刺鼻的腥味。
“唔!”黑羽冥的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身体像是断线的木偶般扑倒在地。宗一郎依旧站在原地,羽织从身上滑落。他的身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口,鲜血正不停地流出来。
“原谅我,冥。”
将野太刀的断柄扔在地上,宗一郎一步一步的穿过火场,将老人左宗近背在身上,迈着蹒跚的脚步离开了。
“唔——可,可恶——!”冥像是垂死的野兽一样趴在地上,胳膊和脚踝上的伤痕纷纷开始流血。
“宗一郎——!”
无情的火焰翻滚着,将冥的身影吞噬。
但他并没有这么轻易的就死去。
天上降下的暴雨拯救了他,但火焰依旧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块块狰狞的疤痕。他就那样在焦黑的残垣断壁中趴了很久很久,直到疼痛减轻,他才站了起来。
不得不说有神在眷顾他,连他四肢被切断的筋络都逐渐愈合了。
在这之后,黑羽冥仿佛失魂落魄一样,在各国四处游荡,如同孤魂野鬼一般的度日。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向往日那样迈着无力的脚步前进的时候,一座深红色的鸟居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神的建筑如今不知为何,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上面捆扎着的注连绳也被扯下,像垃圾一样被抛在了地上。
而在鸟居另一端的,是无边无际,令人望而生畏的黑暗。
黑羽冥无神的双眼略略睁开,看了一眼天空。在浩瀚的夜空之上,月亮像一只银色的盘子悬在那里,将她那令人内心平和的,温柔的光芒洒在自己脚下的路面上。
“原来是阴阳连结之日啊。”黑羽冥自言自语道。
在阴阳连结之日,鬼界的恶鬼幽灵们会一拥而出闯进人界,潜藏在人间的孤魂野鬼也会趁阴界之门大开,想要闯入阴间轮回转世。
这一天对人界来说,几乎称得上是世界末日。
“真意外啊。居然被我这个四处流浪的家伙,找到了阴界之门。这昭示着我的死期已到吗?”黑羽冥低头笑着,然后盘腿坐在了鸟居的前面,将锈迹斑斑的武士刀抽出了刀鞘。
“那就来吧,我要在与阴界千万恶鬼的战斗之中死去。”黑羽冥长出一口气:“这才是我应得的死法。”
随着时间流逝,恶鬼们为了躲避将要出现的太阳,纷纷朝着阴界之门涌来。在这些鬼中,为首的几个体型巨大的鬼显然已经饱食了人类,他们的身上散发着浓郁刺鼻的血腥味,身上和嘴角还留有鲜血。正当他们嚎叫着扑向阴界之门的时候,却发现一个人类挡在了那里。恶鬼们既疑惑又愤怒的吼叫,纷纷朝着那个人类扑来。可刀光一闪,为首的恶鬼便身首分离,黑色的鬼血如喷泉般涌了出来。同伴的死更刺激了其他鬼的凶性,他们朝着人类发起了潮水般的攻势,那人的剑法也越来越犀利,越来越迅猛,可即使如此也不曾吓退恶鬼们。最终,在杀戮了不知多久之后,黑羽冥收剑入鞘,然后看向天空。
月亮已经从天上消失,太阳的光芒显露在大地的边际之上。而这时的黑羽冥,已经浑身沐浴在了黑色的鬼之血中,他脚下的尸体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山般。随着太阳出现,这些尸体纷纷在阳光腐烂崩解,化为黑色的雾气渐渐弥散在空中。黑羽冥深深地喘出一口粗气,只觉得嘴里满是血腥味,抬头望去,只见那些本应消失在空气中的黑雾,此时已经积聚成了一块遮天蔽日的黑云,在空中铺散开来。阴冷的鬼气在冥的脚下盘旋,冥惊慌失措的试图甩脱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鬼气,但它们反而越朝着冥汇聚,直到漆黑的鬼气将黑羽冥整个人彻底吞没。
黑羽冥被鬼气包围着,他的身体被恶瘴肆意污染,整个人如同筛糠一般颤抖,双眼也渐渐布满血丝,直到化为一片血红。
“不……不——!!!”
这是黑羽冥身为人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当鬼气被黑羽冥彻底吞入体内之后,他已经成了全天下最强大的恶鬼。他的后背上长出错综复杂的树枝,浑身冒出鳞片,而那把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太刀则化成了粉末,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外形古旧的宝剑。
“长存于此世之鬼,原初之鬼们,应吾号令齐聚于此!”
随着黑羽冥的话语声,五位强大的恶鬼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向他卑躬屈膝。
“持有神之力者,我等众鬼之王啊。”众鬼齐声说:“我等听凭差遣。”
黑羽冥沉默着抬起手,朝着天空挥出一剑。只听见一声轰鸣,天地顿时陷入更阴沉的黑暗,又挥出一剑,月亮随即升上空中。
“将这世间强者掳来,他们当作为鬼,效忠吾。”
众鬼领命,随即消失在了黑暗中。黑羽冥迈步向着前方走去,他身后的阴界之门轰然倒塌,阴界与人间之间的阻碍,顿时消失了。
“第一个就是你……”
“吾之老友啊……”
一声炸雷凭空响起,日轮宗一郎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尚有汗珠。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紧接着变成瓢泼大雨,连屋内都渗进雨水来了。宗一郎穿衣坐起,抬头看了一眼漏雨的屋顶,叹了口气:“又开始下雨了,这样连补屋顶都做不到啊。”随手推开窗户,一阵冷冽的风迎面吹来。宗一郎看着地上的雨水汇成小溪,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一场雨。而那天正是他与黑羽冥决裂的日子。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啊……他在做什么呢……”宗一郎沉思着。“希望他能回归正道吧。”
这样想着,宗一郎转身走向挂在墙上的刀。就在他刚转过身的时候,屋子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宗一郎回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弟弟,旬一郎穿着沾满血污的巡逻队服,一脸木然的站在门口,雨水从他的头上不停的流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吗?旬一郎。”宗一郎问:“连伞都没打,是临时从狩猎恶鬼的战场上回来的吗?”
旬一郎一言不发,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宗一郎,下一刻,他的头颅就从脖颈上滑了下去,掉在了地上。还没等宗一郎反应过来,一个狰狞的恶鬼便从旬一郎背后出现,挥舞利爪扑向了宗一郎。
宗一郎只觉得心如同被刀刺伤一样剧痛难忍,但长久养成的习惯让他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只见宗一郎速度迅捷的回身奔向挂在墙上的刀,一把抓住了刀柄,接着向身后斩出一弯银月,恶鬼尖叫着后退,宗一郎也眉头紧皱了起来:他的胳膊被恶鬼的爪子留下了三道深深的伤口。
“居然杀害了我的弟弟!”宗一郎的眼中流露出了悲愤:
“不可饶恕,我要宰了你!”
恶鬼尖声咆哮,再度扑向宗一郎,宗一郎也以利刃迎接。疯狂撕扯的利爪和闪烁的刀光交织在一起,几乎看不清战斗的动作,直到恶鬼主动后退,宗一郎才抓住战机,朝着恶鬼狠狠劈出一刀。
这一刀从鬼的左肩切入,自右腿根部而出,将之切成了两块,接着宗一郎一记上挑斩,恶鬼的头颅霎时被切成两半,黑色的鬼血四溅。
“呃……呃——”鬼无力的发出最后的声音。宗一郎气喘吁吁地看着它,然后盘腿坐了下来。这鬼的躯干简直就像钢铁一般坚硬,斩下这一刀几乎令宗一郎虚脱。但所幸宗一郎还是获胜了。
可下一秒,比面前的鬼更强大的家伙便接踵而至了。
无边的鬼气扑面而来,宗一郎被鬼气掀翻在地,仓促的举起刀抵挡,可就连刀都在鬼气中不断腐烂,很快就化为灰烬了。阴森可怖的鬼气如同奔腾的潮水一样席卷了整栋屋子。宗一郎在鬼气中挣扎,皮肉像是被火烧一样迅速的变黑开裂。很快鬼气散去了,尽管只有短短片刻,但跪倒在原地的宗一郎,已经几乎没有了人型,成了被雷劈过的大树。
“是……谁……”宗一郎的嘴里艰难的滑出了两个字。紧接着他的小屋被狂风吹上了天,一个悬浮在空中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了宗一郎的视线之中。
“仍活着吗?不愧为吾之老友。”那个身影缓缓开口:“身为人类已经很出色了。”
“你……是——”宗一郎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你——怎么了……冥……”
黑羽冥从天上缓缓飘落,接着伸手掐住了宗一郎的脖子,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你当作为鬼,为吾尽忠。”
一股血液从冥的指尖流出,接着汩汩流进了宗一郎的血管。可就在这时,冥的腿部忽然一阵刺痛,只见旬一郎的头颅竟咬在自己的腿上,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正死死地瞪着自己。
冥流露出一丝鄙夷的表情。
“该死的日轮族人,因我的鬼气而复生,却还要跟我作对吗?”
将那颗头颅一脚踢开,冥再度看向宗一郎,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金光充斥了整个视野。顿时两只眼球就像被刺进了无数钢针一样,冥甩脱了宗一郎,开始痛苦地大声嚎叫了起来。宗一郎也重新站稳,此时的他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他的眼睛也被鬼气腐蚀,变得失明。但他稳稳的站在原地,如同一座大山一样,他的两只手分别握着一把黑色的肋差,和一柄金光闪烁的太刀。
刚才刺伤黑羽冥眼睛的金光,就是从这把太刀上绽放出来的。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可恶啊!!!”
黑羽冥仰天长啸,无边的鬼气朝他汇聚而来,冥整个人霎时变成了一头身高数丈的巨鬼。宗一郎毫不畏惧的摆开架势,接着迎面扑向了巨鬼,手中两把刀飞也似的狂舞,金光和黑光不断地闪烁,巨鬼也挥舞硕大的拳头回击,每一拳都能将宗一郎打飞出去,但宗一郎又能再度反扑上来,仿佛打不死一样。直到冥用无边的鬼火将宗一郎吞噬,宗一郎才在无尽的痛苦中,被鬼焰烧成了灰烬,但那两把刀却也离奇的不见了。
击败日轮宗一郎之后,黑羽冥又抓来了所有的日轮族人,将他们统统关押在了这里,接着搬来一座大山,用它砸死了所有的日轮族人。但过了许久,大山裂开了,形成了一座山谷,后世的人也终于得以进到山谷里来向日轮族人祭拜。再之后,一些砍柴的人,打猎的人也纷纷搬到了山林中居住。
那被埋葬在山谷之中的,也终于可以得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