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前厅里里外外围了数十人,听说昨晚之事,连县令都亲临了,左右不过两个时辰,却等得人心焦,一个小小妖怪竟敢在众除妖师的眼皮子底下行事,还险些闹出人命,传出去何以安民心。
忽然,那名险些遇害的除妖师方知喊道:“回来了!回来了!”
于是众人皆跟着他迎了出去,数十双眼睛齐刷刷望向她,同时又盛满了怀疑——这样一位貌美的姑娘当着能捉妖吗?
方知问道:“姑娘,可有擒获那妖物?”
时依一拂袖,地上出现猫猴妖的尸体:“在此,妖物已伏诛。”
众人看了,都觉可骇,众百姓携家带口上前来围观,赞美之词不绝于耳,一边赞叹时依的本领,一边追究猫猴妖的罪行。时依不愿再应付这样的场面,只不过随手抓了一只小小的妖,自觉受之有愧,不过是在众人放松警惕的档口,捡了个漏,过去她在霁月山,降服了不下十个比这厉害得多的角色,也未曾得到任何嘉奖,于是寻了个借口回房休息。
鼠精还未回来,她打个哈欠,翻身上床,又将那枚珠子拿在手中细细揣摩,渐渐眼皮昏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日头逐渐西斜,她才想起要将珠子归还。
顺着溯源术的方位行进,东拐西弯的,来到一条陌生的河边小道上,夹岸桃花开得旺,花瓣迎风飘飞,熙熙春光下更显绮丽。
然而人烟渐稀,还未到达,越走她愈发觉得不对劲,而后在一座密林前停住脚步。
已经距玄城有一段距离,深山老林正是精怪最爱,这主人怎会选择居住在如此偏僻的一个地方?是她学艺不精导致溯源术出错了吗,时依头一次懊悔当初没有将心法多记两遍。
想了想,她认为作为一名高手,应当有十足的自信,便沿着小径走了进去。
林中幽静,参天巨木耸立直上,华盖蔽空,林中有些幽暗,不时有鸟鸣从传来,四周都是掉落的枯枝败叶,踩上去簌簌作响,苔藓满布,几乎辨不清小径,应该甚少有人经过。
一路上除了时依自己不小心险些滑了一跤,并不见异样。忽然,脚边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再抬头时,顿觉不远处光亮了些,隐隐有股花香传来。
她朝那方向加快脚步。果不其然,树木越来越稀少,一道干净的青石小路蜿蜒向前,路旁繁花怒放,从花掩映处,独见一座楼阁独立于水畔,围墙高筑,四周种满了桃李以及不知名的粉光花树,房顶、树下、墙上四周都是飘落的花瓣,河面上铺成一派花河,彩蝶翩飞戏耍,目之所及皆是画,美不胜收。
紧闭的朱门上悬挂着漆木鎏金大字“栖迟居”,主人果然好风雅,难怪选得这么偏僻,若是玄城中有如此景象,一一传开来,人人路过都要去看一眼,想来也是麻烦得不得了。
时依理了理衣襟,上前轻轻扣动门环,无人应答。
或许是主人不在家吧。但来都来了,只是给个东西,悄悄放在院中显眼的位置,主人多半也能发现,省得再跑一趟。
没多想,她飞身上墙。
院子里相当静谧,随处可见的别致景色,花草树木都被人精心打理得很好,正欲进入时,忽见一少年正望着她。
长身玉立,一袭玄色衣袍衬托着精致的眉眼,锐利又勾人,皮肤苍白,这样清冷的神情偏偏与这春日的繁盛融称极了。他的神色又冷又傲,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疏离,一双眼睛黝黑深邃,清澈如月,冷峻如冰,却长了一张笑唇,便生出不一般的从容气度来。
她虽世面见得少,但看这一眼,“恍若天人”这四字便在她脑海中具体起来,所谓的仙门四少更远不及此人风华。
不知是被眼前人景所震撼,或是别的什么缘故,时依背上的引霄落竟隐隐发出颤动,耳畔传来轻微的剑鸣,引得她亦生出异样的感觉来。
哈!千古一剑里莫不是住着个花痴剑灵,怎么跟人一样还抖了起来?
于是略不好意思朝他一笑,打了声招呼:“你好啊!”
方才他一直在这里吗,但为何不做声?
“何人?”黎惑一双眼睛古井无波,但内心却不甚平静,那一瞬间他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因为从来,没有常人来到此处,更别说像现在这样面色如常站在自己墙头。
听他语气,不甚喜欢人打扰的样子,又或许是因为自己行为有失妥当,于是并未着急进入院中,心想着如何表现自己正大光明,又能力非凡的形象,便答道:“别紧张,本姑娘乃九天仙女下凡尘,掐指一算,知你丢了样贵重东西,特来还你的。”
岂料他听罢,眉头反而蹙了起来,一挥袖,掌风袭面而来,躲闪不及,她一个踉跄,从墙头上摔了下去。
岂有此理!
她揉揉发痛的屁股,又再起身利落跳到院中,连带着枝头花雨簌簌落下。
想来是自己方才一番话太过匪夷所思,那她换一种说法好了,于是又换上一副笑脸:“别生气!我真是来还东西的!”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动手,冷冽的双眼注视着她,仿佛要将人看穿,面上不见表情:“我从未遗失过任何东西。”
这是事实,他的东西别人偷不走,也不敢来偷,除非活得不耐烦。虽然还不知道她是为何来到这里,但黎惑并不认为她是什么善茬,这样鬼话连篇的女人必定另有所图,若她再动一步,他必出手杀之。
“那你看看这个。”说着,摊开手掌,一颗珠子映照着霞光,静静立在她掌心:“你可认得?”
一丝怀疑闪过他的眸子,旋即将其接过,放在手心细细摩挲:“千月珠?”
时依面上的神色扬了扬:“看吧,我才没有骗你,下次记得听人把话说完,快向本姑娘道歉!”
黎惑不语,微微垂眸:“你从何处所得?”
看他脸上神色缓和了许多,她就不计较这些了,虽然她一开始爬人墙头确实有梁上君子之嫌疑。
“自我斩获的妖怪身上所得,至于它从何得来,我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黎惑若有所思,一低头,正对上她一双漆黑的双瞳。
时依微怔,他眼睛生得太美总是容易夺人目光,被他盯着又怪不好意思的,于是装咳两声,转个话题:“这颗珠子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他并未作答。
一时间,思绪回到当年,自己将千月珠交到那人手上:“你常说千月珠能佑我平安,那你便带在身上,我希望你平安归来。”
然而下一瞬,那人手一扬,珠子滚了几圈,咕咚一声掉入寒潭。
黎惑望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冷冷的道:“我不需要这种东西,也不需要你等我。”
……
终究十年过去了。
回过神来,他面上又重新覆上疏离,淡淡道:“此物已于十年前就遗失了,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东西。”
失而复得却不见欢喜,时依猜不出他心中滋味。
“一切皆是机缘,我看此物并不寻常,还请兄台好好保管,免得落入邪人之手,用来行不轨之事。”
猫猴妖不会将寻常珠宝随身携带,而它修为并不高却能不受定身诀的影响也绝非巧合。时依便将事情经过原本说了一遍,包括自己心中的猜想。
“嗯……”听完她叙述,黎惑微眯双眼,不知在揣摩什么。
“多谢。”
总算还认得道谢,一瞬间心情都舒畅不少,任务完成,她心知自己该走了,摆摆手,又跃上墙头:“小事,有时间来找我喝茶呀!”多交个朋友她还是很乐意的。
她的身影消失在红霞处,瑟瑟半江水映照着晚霞,辉煌一片。黎惑凝视着西边红霞,这样的风景他独自看了二十余载,每一次都觉得瑰丽壮美,不曾烦腻。
身后,一名身着黑袍的清秀男子现出身:“主人,您吩咐之事皆已办妥。”
黎惑微微颔首:“劳烦潇音。”
“皆属分内之事。”唤做潇音的男子说完,化作光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