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2009年的北京便在二月的枝头开始明媚起来，位于八达岭长城脚下占地六千亩的华彬庄园更是春意盎然。
世界软件巨头ICE亚太区总裁约翰正在这个素有“东方奥古斯塔”的高尔夫球场上悠闲地挥动着HONMA球杆。周围风景很好，起伏舒缓的球场和青山碧水融为一体，蜿蜒延绵的长城和气势壮观的燕山尽收眼底。在这个上风上水的地方，阳光柔和地照在这位身材高大的42岁美国白种人身上。灰白色高尔夫球帽的帽檐遮住了部分阳光正好将他深蓝的眼睛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下，以至于在五米开外的ICE中国区总裁牛啄印很难看清约翰的表情。有人说过，打高尔夫会上瘾，像吸大麻一样，在约翰身上你能印证到这一点。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高尔夫爱好者，几乎每次来北京总会到这里挥上几杆，因为这里不仅拥有全欧式白宫园林建筑以及顶级的18洞国际标准锦标赛球场和9洞灯光球场，还因为在这里经常能撞见那些潜在的企业老总客户，之前有几个大单就是这里撞上的。此刻，约翰的精力似乎都集中在球杆上。他调整了一下站姿，慢慢地将球杆倾斜成一定的角度，然后调动全身的肌肉，奋力而又轻巧地一击，白色的小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约翰看了看落点，站直身，扭头看了看牛啄印。牛啄印微笑着伸出了大拇指，这个36岁属牛的男人之所以能够稳稳地占据ICE中国的框架之巅，除了过人的能力和才华外，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优点，那就是就是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方式，无论对上级还是对下级，抑或是毫不相识的人。
美国人约翰迅速拉动右边嘴角上沿的部分肌肉，微微一笑，在球场上，他对这样的赞美总是欣然接受。
“嗨，伙计。”约翰大声朝牛啄印说。
牛啄印一愣，没想到老板什么时间开始与时俱进说起了汉语，并且用“伙计”这个随意中有点亲切的词语来称呼他。牛啄印答应了一声，刚要夸老板汉语说的地道，没想到美国佬恢复到本色，用他那有点翘舌的北美英语口音鼓动牛啄印：“为什么不来挥两杆？别浪费了这么好的天气。”
“噢，不，”牛啄印笑着回应道，“这么好的天气就是用来浪费的。”
约翰摇摇头，从裤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鼻尖上的汗。
足足有一个半小时了，在见到约翰的这段时间内，牛啄印一直没有揣测到约翰此次来京的目的。在春节前中国区年会上，约翰还飞了过来，亲自为年度优秀员工和团队颁了奖。而现在，刚过完春节就再次飞了过来，这对忙碌的约翰来说多少不合常理。而约翰飞过来后，没有去位于国贸的ICE中国总部，而不动声色地把牛啄印招进了这个豪华庄园打高尔夫更是让他云里雾里摸不着边际。他相信事情远没有打打高尔夫这么简单，熟悉约翰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在一个非常放松的环境中告诉你一个异常严肃的话题。趁约翰擦汗的时候，牛啄印觉的是时候了，便拎着一瓶水走了过来：“难道不是吗？好时光是用来消磨的。”
约翰接过水，并没有喝，指了指不远处的贵宾茶座说：“难道有这么好的时光，一起去消磨吧。”
“是这样的。”约翰一落座便恢复了亚太区总裁的身份，神色肃然，单刀直入，“或许你很奇怪我直接来这里的目的，但我来说，也是一个很突然的消息。虽然我们对ICE近几年在中国市场上的蓬勃发展表现出了极大的信心，然而面对全球金融危机下的疲软市场，许多不可控的因素往往会突然袭来。”约翰停顿了一下，盯着牛啄印，接近着加快了语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ICE中国在2008财年中的净利润比2007财年下滑34％。尤其是去年Q4(第四季度)中国区营收仅为6000万美元，同比下滑22％，与上季度相比跌幅高达20％，净利润更是出现了89％的惊人下跌。
”说到这，约翰又停顿了一下，目光移向远处的燕山，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接着说，“当然了，这样的数字也不只是中国区才出现的情况，我和你一样，都明白ICE在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面临全球越来越萎缩的经济形势，没有人会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的客户会减缓软件方面的开支，市场需求受损是毋庸置疑的。公司在下调2009年年度盈利预期的同时，不得不推行改组措施以便减少成本开支，所以……”说到这，约翰摘掉帽子，捋了捋头发，脸色变得凝重，用鹰一样的目光盯着牛啄印，接着说：“所以，在未来的三个月内，我们将度过一个非常痛苦的时期。我知道ICE员工都非常优秀，但是，在这次改组中，我们不得不割舍出200名同事。”
牛啄印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要知道，选择新年伊始裁员远比选择在去年岁末裁员要愚蠢的多：“这真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没办法。”约翰摇摇头，摊开双手，说，“这的确一个非常棘手的事情，但我相信你会处理好它。我也相信我们会一起度过难关。”
既然事情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学会适应它。新年过后就遇见这样的事情，能怪谁呢？要怪就怪今年是自己的本命年吧。牛啄印形而上地在心中安慰了一下自己，随即舒展眉头，笑了笑说：“放心。”
约翰面部的肌肉也松弛了下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我相信你。”
ICE中国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裁员就这样在他们的笑声中拉开了序幕——
这显然是一次不按照常理出的牌。
原本以为躲过了年前那段时间，年后就不会裁员了，至少不会这么快就裁员，有谁会在春节刚过就裁员？年后裁不如年前裁，年前裁，被裁员工的愤怒、不满等情绪都会在春节长假中慢慢平静，并期待着新年开始新的征程；年后裁，不仅会影响其他员工的工作状态，还要为被裁员工多支付一个春节假期的工资，对于ICE这样的企业，这些摆在桌面上的账还是可以算清楚的。
即便如此，那么ICE中国为什么还要偏偏赶在新年伊始大规模的裁员？
很多白领一样，Hedy拎着电脑包走出拥挤的地铁的时候，稍微松了口气后，随即便加快了步伐。周五的阳光穿过林立的国贸大厦片面地打在拥挤的人群上，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到任何表情。Hedy想着“猪八婆”交代的工作，心想即将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猪八婆”是同事私下对朱莉（Julie）的称呼，传说中这个名字由来已久，Hedy到ICE不久就知道这个名字跟另外一个叫“周扒皮”的男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猪八婆”30多岁，一个被丈夫抛弃的香港女人，自负、傲慢、冷酷无情，偏偏成了Hedy毕业一年来的头顶上司——ICE中国区内部控制经理。“周扒皮”原名叫周坤，是ICE中国区前财务总监，台湾人，40来岁，具体长什么样，Hedy没有见过，只是在同事的描述中想到了贼眉鼠眼这个词。朱莉没有做内部控制经理前，是在周坤的手下做财务经理，两人都以苛刻小气而扬名ICE海内外。
可能是因为有共同语言吧，两个人竟偷偷地搞在了一起，被朱莉的香港老公抓住了把柄，捅到了公司。像ICE这样素来以严谨著称的上市公众公司，所有与桃色有关的事件都将被放大到N倍，关于“猪八婆”和“周扒皮”被捉奸的事件就出现了N多不同的版本，一说是捉奸在床，一说是捉奸在车，还有说是香港男人找了私家侦探捉奸在澳大利亚著名的“LadyBayBeach”（小姐湾海滩）纤细修长的白色细沙上，如此等等。不管哪个版本，都给当时ICE中国区的格子间里弥漫了一层幸灾乐祸的暧昧气氛。向来注重公众形象的ICE人力资源部是不会考究具体的捉奸地点的，很快，周坤就被发配到了台湾区做了一个小小的财务经理，而朱莉也被调离了部门，做了内部控制经理。
在ICE的组织框架中，中国区内部控制经理是可以直接向亚太区内部控制部高级总监汇报，掌管着中国区的各个项目的成本控制、资源分配、项目预算等核心系统，朱莉等于是不降反而升了。如此的手腕，谁都知道朱莉的后台硬，却不知硬在哪里。掌管中国区内部控制工作后，朱莉走路更加有了气势，“蹬蹬蹬”把地板踢得山响，小蛮腰挺得笔直，鸭蛋脸仰起来，面无表情，目光一般都在高于水平线35°的位置上。或许是受桃色事件的影响，朱莉看谁都不顺眼，为了给自己营造一个全新的工作环境，她找借口换掉了她权利范围内的所有“老人”。当然了，对新员工也更加挑剔，在Hedy之前，听说两年内仅她的手下就换了10位，几乎没有干的超过半年的，要么就是被她直接辞掉的，要么就是实在忍受不了“猪八婆”的“虐待”主动离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