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车马,花红柳绿的街灯,鼎沸嘈杂的人声……朝歌城无时无刻不向异乡人展示着独属于她的繁华,像是天香楼里最当红的姑娘,性感而妩媚。
但于本就住在朝歌城的人而言,这样的繁华固然值得自豪,却早已不再新鲜。就像老主顾们理所当然地会为楼里最当红的姑娘感到自豪,自豪的就好像他们真的睡过一样。
除了城里有小孩调皮去碰一碰那把剑,有慕名者前来试一试那把剑,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之外,朝歌城里的人们日复一日的日复一日,今日与昨日没有任何区别。
对于朝歌城的人来说,今日又是同昨日相同的一日。
又有调皮小孩凑过来摸那把剑,剑纹丝不动,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一个干净漂亮的和尚走向了那把剑,又有异乡人前来试剑,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那和尚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的握住了剑柄,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的向外用力。
然后剑被拔了出来。
于是整个人间都看到了。
那是人间不该存在的奇观,撼动着所有人的心。
包括活人,包括瞎子,包括死人。
那是一道通天的大河,直入云天。
活人感动的流下自己的眼泪,瞎子感动的流下自己的眼泪,死人想必也十分感动,只可惜流不下感动的泪。
许久,剑光散尽,通天的大河渐渐干涸。
活人继续感动,瞎子继续失明,死人继续死去。
即便是对于见多识广的朝歌人,今天,也是不同于昨日的一天。
……
“我本以为你早该死去,现在看来,我还是手软了一些。”
“都说林国国君历来颇为精明,但你今日留在这等死,实在是愚蠢了些。”
“不然呢?逃?逃到哪儿?马上天下都是陛下您的了,我能逃到哪儿?不如死了痛快。”
“当年为什么要杀我?”
“宫里一些人的传言,我怕事情失控,就像今天这样。”
“就不怕我报复?”
“也没见那五个老家伙有谁活下来。”
……
身着明黄袍的男子从青色的大殿中走了出来,单手提着剑,剑上和袍子上都溅满了鲜血。
“陛下。”
“林国皇氏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安排,这边的事交给许将军,我们回朝歌。”
“老奴明白,还有一件事要告知陛下。”
“讲。”
“司里已经把典礼准备好,就等您回去了,唯独国号需要您亲口确认,司里觉得元和清都不错,不知陛下更中意哪一个?”
“明。”
“什么?陛下?”
“国号定为明,从今往后,朕的江山,就叫大明。”
……
沉重的像巨象,又轻浮的像蚂蚁。
那个人又来了。
我自天而降,靠了过去。
那人一幅僧人模样。
满头长发不再凌乱,身上僧衣不再破落,手中仍提着一只烧鸡,只是腰上多了一把剑。
四目再次相对,望眼不再欲穿。
“施主。”
“都是当皇帝的人了,就别再一口一个施主了,叫先生吧。”
“是,先生。”
他笑了笑,与我一同向山上走去。
“……”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我笑着回应他。
他的眼神忽的锋利起来,冷漠而平静:“不敢当,我已经老得要死了,可先生还是同往日一般年轻。”
“我就知道,你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子,以前是你师兄,现在轮到我了吗?”我并没有生气,依旧在笑。
“我的天下里,不该有先生,也不能有先生。”他的目光依旧那般平静而冷漠。
“我早就该知道的。”我继续笑。
“先生早就知道,不是吗?”他依旧冷漠。
“啊,我早该清楚的,第一次见面就应该清楚的,
哈,那么,小和尚,准备好,迎接我的愤怒了吗?”笑够了,现在,是面露狰狞的时候了。
天黑了,
比黑夜更黑的黑。
这是人间不该有的黑,所以无法被人间的光照亮。
然后它被照亮了。
就像阳光穿过黑夜,就像黎明划过天边。
那是一道剑光。
因为这是人间不该有的剑,所以能散发出人间不该有的光。
这把剑,叫大河。
天亮了。
一个虚幻的人影飘出,一道飞剑紧随其后。
人影以人间不该有的速度穿梭,快到飞剑只能以人间不该有的速度追击。
飞剑高速穿行,卷起一阵又一阵的云,厚实的阴云掩住了太阳的光,于是天色变得昏黄。空气被高速划过,开始不住地呻吟,于是天空又惊起阵阵雷鸣。
就像是黄河之水,声势浩大,大河奔流,龙腾万里。
这般壮丽的景色,只有一个人能看到。
这般壮丽的景色,也只有一个人才有资格看到。
那个人穿着僧衣,吃着烧鸡,平静而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飘忽不定的人影鬼魅般的消失在这片天地,再次现身,与那僧人已只有一尺之遥。
只是一尺,看似近在眼前,
却远在天边,仿佛万里之遥。
人影停滞在僧人面前,寸步难行。
纵剑万里之外,固步一尺之内。
万里有万里之远,而一尺,却似乎比万里更远。
大河回转,直指停滞的人影,源源不断的江水从人影身上穿过,让人影变得愈发虚幻。
人影暴呵一声,截断了大河,终于从僧人周身一尺之地脱出,可是已经虚幻到近乎透明。
“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想知道吗?”人影开始闪烁,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可在这样的关头,却突然狂笑起来。
僧人没有说话,只是提起剑,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准备挥出最后一剑。
然后剑停住了,任僧人如何用力也无法挥动。
就像刚刚人影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越过那一尺。
“其实世界是圆的,而且还是个球,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二月没有三十号,南极洲其实就是个冰疙瘩,化学组的变态出的题一道赛一道的变态。顺带一提,医院里最常见的不是护士小姐姐,而是护士老阿姨……”一些奇怪的话开始随口脱出,讲话的人似乎也根本没打算让听众听懂。
“先生在胡说些什么!”僧人仍没能挥动那把剑,开始不再平静,尊贵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些许惊恐。
“其实,我只是想说,我该回去了。”
“啊,对了,临走之前,留下些礼物好了,算是对你的答谢。”
“哈,那么,再见。”
天黑了。
不同于往常,这次黑的不再只有荒山野岭,而是整个人间。
人间,陷入了无法照亮的黑暗。
这是永夜。
人们在黑暗中惊恐,迷失,没人能看到人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浩劫,因为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