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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事王侯

阮籍有一叔父阮熙,交游甚广。常带阮籍畅游山水,拜访名人。

阮籍有时也一人外出,游学于百里之外,观山中云,赏江上月,听秦地之骊歌,闻齐鲁之管弦。

吾不好名利,独乐山水。

如今天下大乱又如何?

我自浪游也!

美哉少年之身,伴我遍地风流。

阮母十分感激族人们对她母子俩的爱护,她知道,这是亡夫生前有德、名气大所致。但她并不常把阮璃挂在嘴边,让儿子像他的父亲。

好在儿子很懂事,很上进,唯一令她担心的是这孩子太寡言了。然而一转念,她又觉得这未尝不是好事。在这乱世里,少说话为佳。记得当年,亡夫之友孔融大夫,就因为常在人面前说曹相如何如何,终于见杀。

连圣人之后都自身难保,何况我们士人家庭?

夜深灯明处,正是慈母教子时。母亲的额上银丝已几许,母亲的膝上还放着刚补好的青衣。阮籍依母而坐,静静地听着,头巾垂在了手中的书上。

他想:天下之大,为何容不下我讲一句话?

天下之大,为何遇不上一个可讲之人?

“母亲,父亲生前的朋友一定很多吧,现在他们都在哪里呢?”

阮母想了想道:“我们离开京城的那一年,你父亲的朋友也走了好些,现在在京的可能不如原来那么多了。不过朝廷需要他们做官,留下的也不少。”

讲到这儿,阮母微笑道:“吾儿将来去京中,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阮籍知道母亲这是在鼓励他做官的意思,心里微微一怔。做不做官,这个问题他还没有好好想过。这在以前,完全可以不去想,但到了现在,却实在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大问题啦。

打心里他是瞧不起朝廷的。

大魏国盛虽盛矣,然而……然而……

有些话是不便说。

母亲见他想心事,离开了。

阮籍此时已经成人,去年在母亲的主持下,已娶妻江氏,还没有孩子。

自从曹丕废汉立魏以来,中原已定,远方来朝,国势非常强盛。曹丕野心不亚于乃父,急欲统一中国,可惜南方二国蜀与吴,也都很强大。尤其是蜀国有诸葛孔明,实在不好对付。所幸者,吾有大将军司马懿也,可以克之。三国强强均衡,遂连年征战。

这天,阮籍随叔父阮熙去兖州作客,一路上尽见白骨,数十里荒无人烟。

阮熙大是感叹,吟起了先贤王粲的诗来: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复弃中国去,远身适荆蛮。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进入兖州,村庄多了起来。兖州刺史王昶怕他们叔侄两个路上遇匪,老远就派了一队骑兵在驿亭迎接。

见主人盛情难却,叔侄二人欣然上马前往。看样子这兖州的局势有些紧张,阮籍沿途观察到确实有些人老是在房子角落、树林深处探头探脑的,不像是过客。

但毕竟有官兵相随,一路无事。

阮籍问:“叔父,你可知如今黄巾军的情况?”

阮熙在马背上转过身来望了他一眼:“都被剪灭了。”

“全部?”

“全部。”

阮籍不相信。默默地望着身边这些带甲而行的骑兵,忽有被囚之感。

当年黄巾军大起义,称“苍天当死,黄天当立”,“苍天”指的是汉朝;大汉朝如今已不存在,那么“黄天”又指的是什么呢?诚然黄巾军已被‘‘剪灭”,但这有资格取代汉朝的又岂是当前的魏国?

曹氏不仁。

到了刺史府,刺史王昶设宴相待。阮熙与王昶在席上笑谈不已,阮籍却一言不发。

沉默。

沉静与寂莫。

第一天王昶以为阮籍累了,或是少年气傲,但第二天阮籍还是不说话,然而又不缺礼数,绝无傲气,就那么恭敬地坐着,据于一隅。

王昶奇了,私下里问阮熙:

“令侄有哑疾乎?”

“无。”

“那为何不言?”

“我也不知。”

王昶见阮熙说此话时面有得意之色,当下明白了,笑道:

“‘斯人虽不言,言必有中。’令侄以年少之身,能有如此修养,难得、难得。”

阮熙陪罪:“嗣宗无礼,还请大人谅之。”

“何罪之有。”

见叔父有事在刺史府中,阮籍信步走到了大街上。

大街上的人以商贾居多,叫卖声此起彼伏,街两旁摆满了各种货物。阮籍在一个店铺里看到了有蜀锦卖,又在一处水果摊上看到了吴国的龙眼,他点了点头,觉得很好,一样买了一点,好给母亲带回去。

人们说的话不尽相同,南语北音,十分热闹。不时有官宦人家的马车驶过,都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也有些青衫白袍的士人,在街上来来往往。

此地之女,妆饰异于外地,望去几乎都是一色的蓝白长裙,十分朴素。

街上也可以看到好些农夫,有的还挽着裤腿、提着锄头,看样子刚从田里上来。此处乞丐也不少。

阮籍抬眼望去,只见远处的青山依旧,田野中的庄稼却不那么绿了,稀稀落落的,没有种足。

再看近处,人们都匆匆忙忙的,好像都在赶时间去完成什么重要的事情。阮籍的心中泛起了会心的微笑,不由吟起了老子的一句话来。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

好一个“如享太牢”,为什么不说“如享大牢”呢?这个社会已为我们安排下了许多诱人的盛宴……

过了些年,曹丕一病而亡,遗令中军大将军曹真、抚军大将军司马懿等元老大臣共同辅佐太子曹睿,是为魏明帝。

曹睿即位时还很年轻,一切都听曹真、司马懿二人之言。曹真是曹氏宗亲,地位显赫,但要说起行军打仗与安邦治国上的才能来,则远逊于司马懿。

因为同是曹家的元老大臣,再加上司马懿又城府深藏,完全一副毫不居功、只管埋头苦干的样子,弄得曹真十分尊敬司马懿,常在曹睿面前说:“司马大将军乃吾国之鼎柱也。”曹睿无知,听曹真这样说,又见司马懿一向勤快得可以,十分高兴,倚重无比。

于是乎司马氏之权势日重。

司马懿有两个儿子:大儿司马师,小儿司马昭,都是奸雄一流的人物。此二子早有篡位之心,凶残成性,时想剪除朝中异己,无奈老父不准轻举妄动,二子常以为恨。

司马懿要大治魏国,令地方各级官员推荐、寻访能人学士辅佐朝廷,以帮他成就帝王之业。

太尉蒋济访得陈留阮籍之名,恐传闻不实,问属下其人到底如何?

掾属卢正日:“阮籍字嗣宗,其父即大夫阮踽。阮籍早年丧父,其母育之。幼有奇才,八岁能作诗作文。性情恬静,喜欢弹琴,不然就登山临水,长啸终日。此人乃人中龙凤,太尉何不召之?”

蒋济大喜,马上传令陈留郡,速速将阮籍召来做官。

阮籍这天正在阮熙处闲坐,忽见家人来找,问“何事?”

“禀公子,郡官来访。”

阮熙知道这郡官并非来访,而是来下聘,于是笑着对阮籍说:“去看看。”

阮籍想了想,与叔父一起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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