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今日一早，武岱璧带领徒弟何金乌二人前去县衙，提审杨夫人和吕二。
他们师徒三人信心满满，那杨秀才借刀杀人，给戴大人栽赃，简直狗胆包天，只要能从人犯口中审问出线索，继而查出杨秀才下落，为戴大人洗脱清白，戴大人必然承情，这大功就算立下了。
其实正编锦衣卫内部也有明争暗斗，武岱璧能力一般，立功不多，所以在正编十人之中不算突出。
这次趁着大家都不在，他准备立下大功，好好打一场翻身仗。
如丰县是个偏远小县，县衙不大，墙皮有些斑驳，显得很破旧。
三人来到门口，门口的衙役看到他们身着飞鱼服，也不敢阻拦，他们昂头挺胸，左手握住腰间的绣春刀柄，径直而入。
武岱璧以前数次来此提审人犯，自然知道牢房的位置，也不用别人带领。
县衙的牢房在地下，他们来到入口处，却发现那里把守着四个捕快，正全神戒备。
武岱璧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走上前去。
捕快领头的是赵虎，他伸出右臂，拦住师徒三人的去路。
“你干什么？”武岱璧眉毛一扬，微微发怒道：“我等奉命前来提取人犯，你敢阻拦？”
“可有公文？请明示。”赵虎面无表情，横着的手却不放下来。
锦衣卫与捕快毕竟属于两个衙门，人犯从一处转到另一处，按例是需要公文的。
只不过锦衣卫比较跋扈，从县衙提人犯从来不拿公文，只需要签字画押即可，公文可以月底一起补办。
反正如丰县就这么大，两个衙门的人互相都认识，谁也不会赖账。
没想到今天赵虎竟然公事公办，武岱璧彻底怒了，指着他鼻子骂道：“姓赵的，给你脸了是吧？你不认识我么？
你总该认识我这身衣服和手里的刀吧。”
赵虎神色没有丝毫改变，冷冷的道：“我自然认识你锦衣卫武大人，只不过，赵某并不受锦衣卫辖制。
赵某职责在身，奉命看守牢房，武大人如无公文，请补办后再来。”
他摆明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武岱璧气的暴跳如雷，一个小小捕快自然入不了他的眼，大怒道：“你敢阻拦锦衣卫办案，反了天了，齐自武呢，让他过来见老子。”
赵虎正待说话，只听向下的地道里传来齐自武苍老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
赵虎闻言一闪身，让开去路。
“回来再收拾你。”武岱璧冰冷的眼神瞪了赵虎一眼。
师徒三人顺着台阶向下，一股潮湿阴冷的空气陡然袭来，发霉的空气中混着淡淡的血腥，气直冲鼻子。
地牢并不大，周围一片昏暗，只有四角点着豆大的油灯。
齐自武此时正蹲在其中一个铁笼里，他的面前，仰面躺着一具尸首。
要说齐自武这一个月过得可谓丰富多彩。
一个月前，因为杨秀才的案子他差点让薛冰驱逐，后来好幸林睿出手，让他侥幸逃过一劫。
紧接着，他的顶头上司胡攀牵扯到林家事件中，被薛冰拿下，这倒间接帮了他一个大忙，将他头顶的紧箍咒彻底摘掉了。
齐自武迅速调集人手，重拳出击，连续打掉了五个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不良团伙。
在以前，这些团伙都跟胡攀有交情，胡攀也不让他动，他也无可奈何，如今胡攀倒台，他再无所顾忌。
在这些不良团伙的审讯中，竟然揪出七个逃犯，几个尘封数年的大案相继告破。
一个月竟然办了十二件大案，这在天下州县中从来没有过。
为此，刑部连下了三道嘉奖令，表彰齐自武的壮举，他一时风头无两。
这还不算完，他打掉那些团伙之后，乡间百姓无不举手称快，以为这是县令大人安排的，百姓们自发制作了万民伞送给县令。
万民伞这种东西几乎就是升官符，如丰县令本来官声平庸，没想到意外得到了万民伞，自然对齐自武大为感激，县尉一职也就不再多派人，让齐自武一块兼任了。
如此一来，齐自武就成为负责如丰县地方治安的第一人。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想，那林小子还真是自己的福星，要不是他，自己也保不住这身衣服，要不是他，胡攀也不会倒台，也没有自己现在的风光无限。
所以他总想找机会当面表达谢意，可是实在太忙了，一直没腾出时间。
昨天，邱江带仵作去往杨家庄开棺验尸，查明死者并非杨秀才，消息瞬间传到齐自武的耳朵里，以他的警觉，很快意识到杨夫人和吕二有重大价值，便紧急加派人手看管。
没想到还是出事了，今日一早他接到报告，两个人犯昨夜竟然在牢房里双双被杀。
他闻讯赶紧赶了过来探查，紧接着武岱璧也来了。
武岱璧一见这情形，犹如一头凉水泼到头上，气的浑身哆嗦，一拳重重的锤在铁栏杆上。
他还指望从这俩人口中探出线索，追查杨秀才呢，没想到两个人竟然都死了。
他身后的何金乌也不由得失望心凉，自言自语道：“真他娘的邪门儿，还真让林睿那乌鸦嘴给蒙对了，人犯果然出了事。”
武岱璧陡然想起刚才林睿说的话，不由一阵胆寒，这小子还真不一般，预料的竟然一点不差。
如他所说，要是昨夜连夜将人犯提走，关押在锦衣卫大牢，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可惜，现在后悔已晚。
“你们……你们……，如此重要的人犯，你们竟然让他死了，简直是玩忽职守。”
他气急败坏的指着齐自武的后背，话都说不利索了。
齐自武蹲在地下，端详看着面前的尸体，只留给武岱壁一个后背，淡淡的道：“这两个不过是普通死囚，只待秋后问斩了，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
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反正锦衣卫又没提前给他下公文，让他好生看管，现在人死了，跟他牵连不大。
死囚已经是半个死人了，死活不过是早晚的事。
“普通死囚？”武岱壁气的几乎要跳起来，但他知道齐自武在装糊涂，也真拿齐自武没办法。
不过他刚要来追查，这俩人犯便被杀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有人杀人灭口。
只要查出杀人凶手，照样可以顺着线索追查下去。
“是谁杀死的？你这地牢也不是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吧？”
齐自武站起身来，从容不迫的从怀中取出手帕擦着手道：“那是自然，牢门并未被破坏，说明这是内部人所为。
昨夜看守地牢的有八个人，齐某已派人把这八人全都关押了起来，等待审讯。”
武岱壁暴躁的大声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大刑伺候啊。”
“大刑？”齐自武对他在耳边聒噪极为不屑，冷笑道：“找不到半点证据，就像武大人昨日那般用大刑，又有何用？”
武岱壁被揭短，脸上一阵发烫，他昨日对三十几个人用刑，结果真正的凶手杏儿却在旁边看着，看来此事在如丰县已经传成笑话了。
他怒气几乎冲到脑门上，但是他却知道，在审案上，有神捕之称的齐自武不逊锦衣卫的任何人，比他要高明的多，此时他只需要等着齐神捕破案，他在后面坐享其成就是。
于是武岱壁强压怒火，定了定神，转而问道：“凶器可曾找到？”
听到这话，齐自武眉头紧皱，微微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发呆道：“要说也的确奇怪，两具尸首喉头都有两个圆形血洞，显然是被棍状尖锐之物刺穿。
可是尸首上却没有凶器，定是凶手杀人之后将凶器拔走了。”
这个牢房里是吕二的尸首，在另一个牢房，还躺着杨夫人的尸首，都是如此，喉头一个圆形血洞。
武岱壁疑惑的问道：“杀人之后拔走凶器，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齐自武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就你们这观察能力还想着破案？
他指着那吕二的尸首道：“你看尸身和周围，并无鲜血喷洒的痕迹，若是杀人凶器当时被拔走，鲜血岂能不立即喷洒出来，此地岂不到处都是血迹？
而且我仔细搜索那八人身上和这牢房之内，也并未发现凶器。”
凶器是破获杀人案最重要的线索之一，可是齐自武前来，尸身上干干净净，没有血液喷洒，伤处也没有凶器。
能做到这一点，除非是凶手将两人杀死之后，当时并未拔走凶器，而是等尸首血液凝固了再拔，那样血液就不会喷洒。
可是凶手有这么傻么，杀人之后还在那等着血液凝固？
更何况，凶器去哪儿了呢？
昨夜八个捕快在地牢值夜，门口外面还有个牢头看守，据牢头讲，昨夜并没有人外出，那凶器必然还在这所地牢里。
可惜他搜索了每一寸角落，都没找见。
武岱壁仔细看了看那吕二的尸首，又到旁边牢房看了看，两具尸身都一样，周围地下干干净净，一滴血也没有。
喉咙被捅破，地下竟然没有血，这的确不可思议。
这又是一桩令人头疼的案子，他冷冷的冲齐自武道：“你应该早就听说了，这两人犯所杀死的杨秀才乃是诈死，这二人身上必然隐藏着秘密。
而如今那杨秀才如今又牵扯到一桩大案之中，你要是识相就赶紧破案，找出杀人凶手，否则你我都不好交代。”
齐自武听他的口气心底一阵恼怒，他倒背双手，脸上反而微微一笑道：“是你不好交代吧？齐某人如何破案，还用不着别人来指手画脚。”
“你？”武岱壁手指着他，呆了半晌才恨恨的道：“好，你等着，看是谁不好交代。”
说完他转身就走。
他是拿齐自武没办法，但是此案牵扯到对杨秀才的追踪线索，那杨秀才对戴大人栽赃，戴大人岂能不着急？
只要戴大人发火，连县令都得乖乖听命，到时候有县令的命令，齐自武敢不用命？
所以他要赶紧回去向戴大人禀报此事，让戴大人出面施压，比他在这里磨牙强百倍。
看着他们的背影，齐自武边上一个捕快凑过来道：“大人，他们这是回去搬救兵去了。”
齐自武冷冷的哼了一声，不在乎的道：“不用管他，咱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便是，一个月也是破，两个月也是破，谁来了也没用。
咱们这一个月立了那么多功劳，此案就算破不了，成为悬案也无所谓。”
那捕快点点头道：“就是，咱们可是一个月破了十二件大案，这案子您要是破不了，谁来了也白搭。”
这时候，赵虎突然匆匆跑进来，脸上带着笑道：“大人，您快回去看看吧，邱大人带着林小哥到您公房了。”
齐自武眉毛瞬间舒展开来，一扫刚才的阴霾，抚着胡须笑道：“这老家伙是属夜猫子的，他来准没好事，还不赶紧去把我的好茶给藏起来，我说话就到。”
……
公房里，邱江一口茶水喷到地上，大声叫嚷道：“这是什么烂茶叶？你们这些捕快如此小气，还不把老齐头的好茶拿出来，等着老子亲自去搜么？”
赵虎苦着脸道：“邱大人，这已经是齐大人最好的茶叶了，他还吩咐小的藏起来呢，小的还没来得及藏，没想到已经先被您搜到了。”
所有捕快都知道他们齐捕头和邱江的关系，对邱江极为尊敬。
更何况林睿于他们有恩，他们对于邱江师徒的态度自然跟武岱壁师徒自然不一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里本是胡攀的公房，陈设极为豪华，如今已经归被齐自武使用。
如今这豪华公房里堆的到处都是卷书，几乎没有插脚的地方。
这一个月里，齐自武及麾下捕快忙的焦头烂额，自然也来不及收拾。
林睿在这里竟然看到了老熟人，冯荣。
一个月前齐自武出下考题后，冯荣三天之内不眠不休，竟然真的全文背诵了大宁律例，齐自武见他不止有毅力，而且记忆力也不错，于是答应收他为徒。
冯荣没当上锦衣卫，却成了捕快，心里总是有种退而求其次的感觉，不过他正好赶上了齐自武在县城掀起的雷霆风暴，这一个月抓人破案倒也过瘾。
甚至有两个逃犯还是他亲自审出来的，令齐自武这老捕头也大感欣慰，有点拾得遗珠的感觉。
此时他见到林睿，不免有些尴尬，冲林睿点点头也不搭话，显然对林睿不选他还是耿耿于怀。
他之所以做捕快，就是要显示出他的探案能力，向锦衣卫证明，锦衣卫不选他才是瞎了狗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