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绯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的各种线索乱成一片。她不明白，不明白自己出去了不过五分钟，回来怎么就有了这样的变故？
虽说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坦陈事实，但这不还没来得及么？郝嘉是怎么知道的？
见她没作声，郝嘉笑了笑，露出几分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啊莫绯，我不是故意看你手机的，你手机好像没有自动锁屏。刚才有人给你发微信，你开了震动，动静有些大，我怕影响到别人，就想帮你调成会议模式的，结果拿起来，界面直接就是微信，然后我就看见了贺云的微信头像。”
莫绯一怔，继而恍然。
的确，她学习的时候手机不锁屏，是为了使用手机上的词典APP方便，免得每查一个词就要解锁一下手机，影响效率。刚才小宁来了微信，她急急忙忙下去，手机就放在书本上没有随身带下去。此期间小宁又发了一条微信来让她别着急自己可以等。结果就是这条微信带来的震动引起了郝嘉的注意力。
郝嘉朝她微信上不经意晃了一眼，让一切暴露。
莫绯看着自己的微信界面，心里面暗叹了口气。的确，她的微信干干净净，一共都没有几个好友——李若清、小宁、郝嘉、班级群——然后就是贺云。
实在太容易暴露了。
尤其贺云那头像，一亮灿红的豪车，分外醒目。
“对，我认识，贺云。”
莫绯干巴巴地承认道。连喉咙都觉得燥热发痒。
“哦，真的很巧啊。”郝嘉笑起来，“我也认识贺云。”
莫绯紧张地点点头。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了。何况原本就想对郝嘉坦诚，只是实现的方式不同罢了。
“其实……我知道。”莫绯说。
郝嘉睁大了眼睛：“你知道？”
现在轮到莫绯道歉了：“是，学姐。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但是……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说。我认识贺云，而有一次在银恒广场，就是那个奢侈品购物中心，我看见过你俩。所以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其实……其实认识贺云。”
郝嘉回忆了一下，哦了一声：“对，我跟他是在那里见过几次面。”
“见过几次面？”郝嘉的这个表述让莫绯非常困惑：“你们不是男女朋友么？”
郝嘉一怔，噗嗤一声笑了。
她点头：“不错，原来你知道啊！”
莫绯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没想到在这种细微的地方，郝嘉也会设下小小的陷阱。
“不过这是你看出来的，还是他主动跟你讲的？”郝嘉又问。
莫绯一愕。
郝嘉不亏是成绩优秀的好学生，心思缜密目光锐利，立即看出了莫绯表情的一丝破绽。
“……是我看出来的。”
郝嘉笑了笑，但是笑容看起来是那么淡、那么冷。
“我猜也是。”郝嘉说，“你跟他认识很久了吧？我猜你家境应该不错。”
“也没认识多久……我就是普通的小康之家。”
“小康？”郝嘉笑，“好吧，看来你们这个圈子的人标准就是高。如果你这都只算小康，那我岂不是联合国标准的赤贫人口啦！好啦莫绯，学姐没那么脆弱啦！就算你不承认是有钱人家，那，那就算是殷实人家好了。而且是很殷实的那种——”
郝嘉抬抬下巴，示意莫绯左手腕的手表：“贺云跟你说过没有？我其实在银恒广场是打工的。在那种地方打工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虽然里面的东西我一样也买不起，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你这个手表应该是个德国牌子吧？比较低调，一般人可能不知道，但价格也不算便宜。你这块……原价应该至少三万以上，是不是？而且你说在银恒见过我，你去那里肯定不是为了打工对吧？能在那种地方消费的，能是一般人么？”
虽然莫绯的确不是去银恒消费的，但郝嘉这么说也不算太错。因为要不是那张黑卡，她也不能自在地坐在银恒里边。
莫绯感到很不自在了。
从郝嘉的面目上她很难捕捉到什么特别的情绪，平静得就跟平时聊天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她说的这些内容：殷实、有钱、打工……无不指向阶级。
还有刚才故意给莫绯下套，问她与贺云的消息，是否得自于贺云之口。
莫绯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其实没关系的。”见莫绯沉默，郝嘉主动说：“贺云自己跟我说过，没有、也不会向他圈子里的人介绍我。他说没办法，他那个圈子里的人，十个人里面有十一个是势利眼——多出来的那个是因为有一个人太自恋了，以至于分裂出来了第二人格，而这第二人格之所以会老老实实在同一个身体里呆着，也只是因为那是个有钱人的身体。哈哈！”
说着把她自己逗笑了。莫绯明明很紧张，但听了也露出仓惶地笑。这种笑话果然是只有在美国呆过多年的人才可以讲得出来，充满了美式的自嘲、夸张，以及不留情面。
但莫绯反躬自省，似乎自己也在这势利眼的圈子之内。
“不，也不全是……”莫绯辩解着，似乎是为别人，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自辨。莫绯完全是下意识的，郝嘉赶紧笑笑：“是，我不是在说你——何况，你说你又不是有钱人家出身，便不算这圈子里的人呀！”
郝嘉又道：“而且，如果你是个势利眼，那咱第一次见面看见ATM机屏幕上的补助金，你就应该不会跟我交朋友了。不过你知道么，贺云偏说他自己不是，就好像他也不是那圈内人似的。他说他不势利眼，否则的话不会爱我。可是你想想，既然不势利眼，那为什么又害怕把我介绍出去呢？还不是因为觉得我不是他们圈子里的。这不是势利眼是什么？”
莫绯刚刚松弛的精神又紧绷起来，这一下全是郝嘉在说话。她竟然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郝嘉一眼看破，淡然一笑：“别这么紧张。还是说我讲你好朋友坏话了？你要替他不开心？”
她越是劝莫绯别紧张，莫绯就越是紧张。莫绯的心里有一种隐秘的担忧，那便是这次谈话完成之后，郝嘉会回头给贺云难堪。而要是贺云知道有些话是莫绯跟郝嘉一言一语聊出来的，怕是又要来兴师问罪。
她莫绯可不愿卷入到这等无头是非里。
结果心下一慌，便脱口而出“其实……也不能这么看。”
“哦？”郝嘉眉毛一挑，“怎么讲？”
“他、他一直是心里有你的，否则不会给你送礼物。”
“礼物？”
“就是一周年……的礼物。”
“一周年的礼物？”郝嘉的脸上舒展开了，不见怒意，但也不见笑意：“你说那个包么？”
莫绯觉得自己可真是失策。
郝嘉立即紧追不舍起来：“没想到，礼物的事你也知道啦！”
郝嘉在对着自己笑，可是从对方的笑脸里莫绯感受到却只有浓浓寒意。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自己的糊涂——把礼物的事情说得这么详细，不是把自己也卷进去了么？
但事到如今，她也不敢不承认了。否则郝嘉回头去问贺云，一样可以问个清楚。
“是、是他拿不定主意，来问我买哪个好。”
郝嘉沉默了足足有五秒钟。
然后她嗤一下，大笑起来。
这一笑，笑得周围人都不禁侧目。她俩说话原本是很小声的，郝嘉最是知礼，尤其身处这个“来之不正”的座位，她平素更是慎言慎行，保持低调。
但这下，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莫绯窘极了。
郝嘉笑了那么好几秒钟，才终于掩住口鼻，收住声。她虽然收住了声，但脸上却还是涨红一片。这让她努力低声说话的样子，陡现出几分狰狞：“我说呢！我就觉得好看，差一点儿就收了！”
莫绯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这是在夸，还是别有所指。
那个包……她没收？
莫绯的眼睛不经意间游移到郝嘉的那个都快洗白磨破的帆布包上。
她还以为郝嘉是低调，才不戴那个包出来。
“那个包真很漂亮！我就说，他满心满脑子都是他的公司，怎么会有这方面的审美。”郝嘉说，“但可惜的是，那个包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不过，学妹你的确很有眼光，那包太漂亮了，我险些没忍住。”
郝嘉说完，对莫绯伸出了手去。莫绯颤了一下，但没有回缩。就这样，她一双慌得有些冰凉的手被郝嘉握住。郝嘉的手指纤细异常，还带着几分骨硌。指腹上遍布薄薄的茧子，划过莫绯的手臂，简直有中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过啊莫绯，”郝嘉笑了起来，唇红而齿白：“如果下次再有这种情况的话，你千万要提前告诉我——或者就算不告诉我，也一定告诉贺云，再也别送这么昂贵的礼物了。行么？”
莫绯点点头，但心想：绝对没有下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