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扑面而来的肉香味和据点独有的花草香混在一起,平时还没闻出什么违和感,现在晕乎乎的,竟感到一阵恶心,不知道是体力透支还是这味道本来就是这么反人类。
张泽瑶把自己砸在楼梯的小平台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劲,一直追她的狮子狗也跟了进来,进到据点里终于被压制住,然而它在门口的时候就回头扯下来青色的项圈,给主人报了信。通过灵物的联系,高级的通灵兽甚至可以和主人产生时空共享的链接。就像是,给了主人一个定位,主人再通过自己的力量瞬移过来。
这个时候才追上来的主人要么就是拿自己的命和宠物的速度赌,要么就是想在据点杀了自己,犹如一个人体炸弹,这个段位的主,就算不能摧毁据点,也能炸的这里修整上好一段时间。不过在据点领域里,即使动手,对方的能量也会被大幅度削弱,同归于尽的几率并不大,那么...张泽瑶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我们这里有内鬼吗?
张泽瑶的身体已经没法支撑她站着,她摸出一张隐身符,悄悄收进手心,任凭身体顺着墙角
滑下去。陌生的脚步走过来,店里几个打杂的人,竟然没有拦,看来是熟人了。
冰冷的杀气渐渐逼近,狮子狗急促的呼吸也跟在后面,张泽瑶双手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她甚至没有勇气抬头看一眼来者。来人停在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张泽瑶尽量把呼吸放缓,可是这样并不能掩盖住砰砰的心跳。只要对方认真一点查看,自己马上就会暴露,何况还是段位如此高的宠物主人。狮子狗停在楼梯边,它也知道这个楼梯,自己现在还没有资格上来。来者银灰色的长袍像一团阴霾,压的张泽瑶有一种被神指责的感觉,甚至有哭出来的冲动,他停在张泽瑶右边,没有再向楼梯上面走。
张泽瑶抱着自己,又向左往墙角缩了缩,这种如神的压制感,让她瞬间明白对方的段位比自己高太多了,以她现在的水准,无法准确估计对方的上限在哪里。
上一次这样的压制感,好像是许久以前,在许鸿楼池塘边的台阶上,被一个动不动就拎着戒尺的人教训。
他平伸出一只手,向下按了按,张泽瑶那颗快埋进膝盖里的头又努力往下低了一点。带着杀气的手,正悬在她小脑袋的正上方。他叹了一口气,把手放下来,撩了一下长袍蹲下身子,用食指轻轻在张泽瑶右边脸颊上刮了一下。
“起来吧”
缩成一团的张泽瑶放松了一点,依然不敢抬头看,隐身符还在手心运转着。他在空气中抓了一把,隐身符笔直从手心飞出。远处打杂的伙计被这一出大变活人吓了一跳,很快又见怪不怪地继续忙了。
他轻轻捏了捏张泽瑶的脸,“没死就赶紧起来。”动作很温柔,语气冰冷的像闪着寒光的刀。他看出来张泽瑶的恐惧一点没骗人,虚弱的脸色发白,浑身上下怎么看都像是逃难的,也不忍心逼迫她如何坚强了。张泽瑶抓着他给过来的手臂艰难地站起来,依然觉得自己双腿发软,有随时倒下去的可能。坚实的手臂在她摇晃了一下的时候用力支撑着她,顺势把张泽瑶往自己的肩膀上拉过去。张泽瑶咬牙死撑着,刻意远离,“我没事”。
张泽瑶离开他的支撑,自己抓着楼梯的扶手走上去。
楼上是为这个据点里在册的人安排的休息的房间,不管来了多少流动人口,在册人员的屋子若是没有屋子主人的邀请是绝没有人入住的。张泽瑶自己的房门推开门直奔里面,一口气把一直控制在喉咙里的血腥味全都吐出来。她觉得自己的胃绞成了一团,快要跟着血一起涌出来了,她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开大水龙头,用手捧了几下凉水草率得洗了个脸,双手撑在水池边缘,一时直不起腰。银色的长袍默默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吐的眼泪和脸上的水混在一起,扯了几张纸巾越过她的肩膀递过去。
“我出去等你,你换下衣服,我再进来和你说。”他的手按在张泽瑶的右肩上,缓慢而有力的能量输送进她的身体,帮她愈合。
“我……”张泽瑶一时语塞,不知道今天这败笔从何说起。
“不怪你,没人怪你,我都知道。你还好好的就行了”
张泽瑶听到他难得语气这么温柔说话,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它们太多了我打不过。”
他抬手帮她拨了一下眼前的碎发,揉揉她的耳朵:“都说了,不怪你,没事的。我出去等你了。”
于辰算是萌萌沾亲带故的亲戚,然而两家的关系并不好,平时不管是人情上还是工作上都是能没有联系就假装对方不存在。但是在于辰和萌萌这里亲密的像是亲兄妹,历史积怨荡然无存。可惜于辰段位太高,张泽瑶和萌萌关系再好,也没和于辰有多少交集。偏偏最近半年,于辰像是领导视察一样,经常出现,每次他出现,张泽瑶和萌萌不是被骂就是被罚,公私分明这个词仿佛就是给于辰发明的。以至于她俩现在一看到于辰就有种“要完蛋了”的错觉,尤其是明知道自己出问题的时候,比如……今天。
于辰坐在椅子上,看着张泽瑶,用下巴点了一下她的大龙猫床,“就我们俩,你不用这么拘束,你介意我也靠一下吗?”
张泽瑶摇摇头,小心翼翼在龙猫的肚子上坐下来,面对着平时不敢多看一眼的于辰。“我知道闯进学校不对,一切后果我都愿承担,是我要进三中的,和……”话还没说完,于辰用两根手指弹了一下她脑门儿,“先不说这个,我想说…我给它的命令是看紧你,跟着你看你去哪儿,没想到能这样…所以…对不起。“
张泽瑶觉得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有思想觉悟这么高亲耳听到他的道歉,差点激动的叫出来,好不容易憋回去了,脸上的笑却骗不了人。
“看着我干嘛,你叫我一声我就站住了啊。“
“我到那个据点的时候,已经被毁掉了,人撤的一干二净,但是还有一些资料没被他们拿走,我是去拿回这些资料的,你这时候闯进来,难免会让人觉得你是个想坐收渔利的中间人,怕你过来趁乱拿走东西,就让它跟着你。不过你今天速度可是不怎么样啊。最近偷懒了?“
“你让他跟着我?那速度哪是想单纯跟着啊,简直要命了!“张泽瑶觉得他今天心情格外好,语气特温柔,也就不顾了什么上下级和之前的隔阂,就当擅自他是亲哥了。
“它慢下来不就跟丢了么,它会跟你保持一个相对稳定的距离,随着你的速度变化,你看他长那么温柔,哪有攻击性,你怕什么?“
“所以…如果我停下来,那他也就停了呗?早知道我就不这么拼命了,快累死了…“
于辰一巴掌拍在她脑门儿上,“哪那么多早知道的事!早知道跑进学校里面就得有人去给你们收拾烂摊子你不照样去了么?栾笑尘回来了,你少惹他,还有那个韩言离他远点,长得又不好看一股掉书袋的酸腐气,你怎么了这么想不开,哪天他把你拖下水我会再扔块石头下去,你听到没?盯着我干什么!“
“没,“张泽瑶移开目光,心不在焉地往窗外看,“我那些破事没人告状栾笑尘不可能知道,我觉得韩言挺好看的,看着就一张读书人的脸,你看看,多好看,那儿,还喜欢打篮球,你看一眼。“
于辰顺着她手指看向窗外,不得不说她这屋子视野真是不错大片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目测这应该是窗台最大的一间了。窗外面正对着老电厂的后院,偶尔有一两个闲人回来打球散步,水泥地少了脚步的摩擦,从缝隙里长出小草,看久了也不觉得荒芜。虽然辛苦,好歹有个舒心的容身之处,一应俱全,除了少女气氛比他家那位小祖宗差了些,也算是不错了。这么看上去栾笑尘也不算苛刻。
“我不觉得他有酸腐气啊,读书人有点脾气多正常啊,你看他那件衣服,深蓝色的针织,多好看啊…“
“你喜欢人还是喜欢衣服?你大半夜拉着他看星星看月亮,他回头就告诉栾笑尘了,你自己因为这些破事被骂了多少次没记性么?你不如买两件衣服挂屋里天天看着,哪天通灵了一下有两个男朋友多划算。“
“我也没指望着有什么结果,自己图个开心还不行么。宵禁能怪我么,夜观星象的大好时机,你们不出去还不让我去,我是带着个不靠谱的人出去了,可是他天象的东南西北都找不着根本没威胁啊,也不知道栾笑尘紧张什么…还有啊~晚上出去有利于促进情感交流,万一哪天他就突然喜欢我了呢?萌萌说了缘分这种东西来了挡都挡不住。“
于辰本不想打断她做清梦,但是她一脸“就想睡了小哥哥”的表情让他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人家都在白河岸订婚了你惦记个什么劲儿呢?”
张泽瑶听见这话一骨碌爬起来“哪儿?他为什么在白河?他要造反啊?”
于辰一巴掌把她拍回去:“人家本来和我们就不熟,他和王玉莹在一起三四年了你是第一天听说么……”
白河,白河啊……张泽瑶被拍回去,坐在大龙猫的肚子上,眼神忽然晃了一下。突然地遭受双重打击,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心里默默念着这个敏感的地方,当年她还没认识这些妖魔鬼怪的时候,以清潭为界,双方划开,从此势不两立,都想把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抹杀干净,赶尽杀绝,白河作为“那边”的守护神之一,承载了几乎所有的祭祀、祈福等活动,当然包括某些重要人物的“被神祝福的婚礼”。虽然只是一条无辜的河,多年来在这边免不了被妖魔化。从小就听人们说,白河白,恶鬼来。
然而,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完全和对方隔绝明显不切实际,除了有特殊标记的地方,一些立场明确的人,双方也不互相排挤,不涉及敏感问题的时候也多有来往。毕竟,顶多是和隔壁村打群架还没到相同物种相互残杀的程度。
在白河边订婚了怎么样,一辈子都见不到又能怎么样,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多了去了。每天都有擦肩而过便是永别的人,永远都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见了最后一面的朋友。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随便是一个和“那边”有联系的人,她都无所谓。只是这个人,让她有种莫名的难过。
韩言确实没有多绝世的面容,也没有多少纯粹文人的书卷气,偶尔舞文弄墨间洋溢着一股附庸风雅她也承认。可是她就是觉得这个人在发光啊,他冲自己笑一下的时候,天仿佛晴了,风都是暖的。
在韩言心里自己是个什么位置很清楚,也不止一个人深夜当她情感顾问了。总结下来,就是见过的男人太少了,出来一个和以前路子不一样的就觉得是宝藏,陷进去还不自知,就在这一棵歪树上自己一圈一圈放大仅有的一点光环。越盯着越觉得完美,如此循环……
一句“凭什么就是王玉莹呢”堵在牙尖,还是咽回去了。张泽瑶觉得,他俩的关系还没好到于辰愿意给自己当情感顾问的程度,人家就是好心提一句。也难怪,喜欢韩言这事早就不是新闻了,顾问团已经从各个角度分析过就差盖棺定论了。说多了,就没意思了。不熟的时候可以拿这个话题当个八卦,拉近一下距离。但是于辰是她觉得没法亲近的一个人。那种陌生,就像是……前任的兄弟,彼此活在和同一个人的谈话中。所有的交集,都是从这一个人为圆心延伸出去的,这个中心没了,他们就没有关系了。
于辰看着张泽瑶有点恍惚的神色,说:“我是不是说多了,萌萌经常跟我提起你,时间长了,就觉得你像是一个从未谋面的妹妹,一直觉得你好像跟人不太亲近也就没多和你说话。”
张泽瑶呲牙冲他笑眯眯地说:“哥你早说啊~我对统治阶层天生恐惧,哪知道你不讨厌我呀。”说着心里松了一口气,希望这位“哥”不想那位一言不合就喜欢诉诸武力。
张泽瑶在后厨胡乱地塞了几口饭,也没吃出来个咸淡,于是抓了一个大纸盒子靠在门框上,心不在焉地吃着给客人等位用的虾片。小店不大,也没打算认真营业,小菜点心茶水样样俱全,估计也都是给这里的资深住户当下酒菜了。他们天天在这看看地图,算算形势,关心一下并不严峻的前线敌情,其余的时间全用来休养生息了。就是这修养的时间没个头儿,全看他们个人心情。心血来潮了就带几个人出去抢地盘,心情不好就三五成群算计“那边的人”,一个个腹黑得黑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有的小摊和店面已经开始收工回家了,有的开了灯,点亮了各种各样的彩灯招牌,准备迎接下一波客人;晚上才营业的夜宵店和大排档开始在屋外支起帐篷,桌椅也搬到了外面,在微凉的晚风里借着酒劲提前过上夏天的生活。她这边的“吉祥黄焖鸡米饭”依旧在休息,屋里的灯管被夜幕稀释得所剩无几,只留门外一盏老旧的节能灯提醒着一不下心路过的人别摔倒。
对面的小破楼只有二层,个别户主违规地在屋顶硬生生搭了个三层出来,还非得把外表弄成西式的,一眼看上去,不伦不类,透着一股格格不入。
张泽瑶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眼前走过,一个接一个的灯在不同的地方次第亮起来。对面的水果店屋里明晃晃的灯光,不知道是角度不对还是灯光过于刺眼,她每次目光扫过去的时候都下意识地不想多看第二眼。
她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也没看清楚里面的主人,好像,这家水果店也没什么客人……饭店没有客人可能是打烊闭店或者像他们这样消极营业就是不干活。水果店没客人的话,水果们的生离死别可是不等人类。她咬完最后一片虾片的时候,坚定了“对面有问题”的想法。
等她把盒子送回屋里穿上外套再出来的时候,发现对面已经火速关灯走人了。
心里没鬼,动作怎么能这么快?
她索性在旁边一楼的台阶上坐下来,这时才发现,水果店跟自己这里不算是正对面,但是角度确非常好,如果想看清自己家里面的一举一动,也不是件难事。可是,位于地下室的小饭馆想去观察比自己高一大半的真正的一楼就难了。好在这些老家伙们平时喜欢在楼上待着,享受着来自平房区三楼的高级感。
张泽瑶郁闷地坐在台阶上假装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株植物。听见身后开门的声音才回过神,发现是韩言。自从知道他在白河岸订婚心里总有一股莫名的味道,说不上是不甘心还是无奈,可能都不算,本来就明知道他怎么样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心里就是不爽。韩言倒是从来没有故意隐瞒什么,有问必答,不能回答直接就说不能回答,可自己向来也没问过他的情感史,所以这股酸气是哪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