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孙敏,春萱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热。
便说:“是呀,怎么啦?”
林玉菇寻思半晌道:“我白问问,我哥哥也在州中读书,跟他哥哥好像是同年。你们家和孙家有亲戚吧?“
春萱松了一口气,道:“嗯,孙敏,是我二姊夫……”
心中等着玉菇再说出什么让她难以承受的新闻来。
谁知玉菇却什么也没说,只说:“哦,那么,你应该也叫他‘哥子’啦?”
春萱大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玉菇会知道孙褚的名字,她并不吃惊,因为孙褚在这书院里,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存在,他是只跟着杜先生,杜先生独自授课的,这一点和书院里的任何一个学生都不同。
书院里的学生根据年纪、程度不同,分了大概七八个课堂。
每个课堂里的学生等级程度又不同。
作为一所乡学,这里的学子,除了家中有余力,以后送出去到州县的学馆里读书深造的之外,其他的都要从童子试开始,一步一步的经历州县考试,成为“举人”,走乡贡的路,进入省试,从此才有晋身之阶,出头之路。
走乡贡还是走学馆举荐的“生徒”路,科举的青云路更顺畅,这其中谁也难说明白。
但总起来说,州县学馆力量大、名师多,可以结交的同窗好友、四方学子更多,是涵养学问、名望的好地方。
而州县乡试之路,则是要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都是靠七分实力、三分运气拼来的。
孙褚的大哥孙达,那时孙承业家业还没发这么大,主要是在家中读书,十五岁时就休学出外帮孙承业做生意了,以后一生也就是商贾之身。二哥孙敏,在杜先生门下开蒙过了童子试之后,就去了州县的学馆,先在县学,后在州学,今年就被举荐要参加省试了。
孙褚如今走的也是这条路。
所以他今年回家暂住,也和杜家庄义学里的学子们程度不同,大概是怕荒疏了学问,先跟着杜先生习学。
至于他为何回来住这一段时间,众人却都不很清楚。
所以孙褚在杜家庄义学里是很有名的。
孙家家大业大,名声在外,也让人更留意孙家之人。
不过义学里“东西院”是截然分开的,春萱在学院里几乎遇不见孙褚。
书院的日子很快,转眼半月又过去,二月过了一半,又到了沐日归家之期。
这日本不用李厚才来接,三人已经能独自回家,可是李厚才正好来下林办事,完了下半晌也就顺道到了书院接三人。
在书院门口,正好碰上来书院给孙褚送东西的杜家老仆,这老仆人便替主人力邀李厚才到家做客。李厚才以家中有事为由婉言谢绝了。
自从春萱三人来杜家庄上学,孙敏外祖母杜荀氏已经派人送了两次文房四宝点心等物,作为亲戚,情分够丰的了,以后日久天长,哪有老是打扰的道理,到了节下,李厚才还要好好准备些东西走亲家。
当下和那老仆告辞,四人分路而走。
到了家,李杨氏已经好了,在堂中能走走坐坐,在客堂内翘首等着孙儿。李张氏依然在秦家帮工,还未回来,李厚才就亲自下厨简单的煮了碗面,里面窝上三个荷包蛋,让春萱三个吃。
吃罢饭整理了些家事,看看天色晚将上来,李张氏却还迟迟未回。
李厚才在家,春萱就少了许多活儿干,李厚才只让她和春朝春阳在房中温书,不令她做活儿。
后来看看天晚,李张氏还未回来,李厚才就又下厨,先把菜烧出来,过了一会儿,东边有几家邻居吃完饭后都过来串门了,李张氏也还未回来,李厚才有些着急起来,因为早过了李张氏平常回来的时辰了,天也黑的密实了。
他就拿了件衣服,准备出门去接李张氏,正好有邻妇在家看着姊弟三个。
谁成想刚穿戴整齐了踏出房门,忽然院中大门开处,黑影里挨进一个矮矮的人影来,抬手掠了掠额前的头发,却是李张氏回来了。
李厚才松了口气,放下衣服,众人都迎到院中,借着房中的灯光一看,却见李张氏不不同于以往,颜色慌乱,喘吁吁的,走路也有点歪斜。
李厚才大吃一惊,心想莫非遇上了歹人?
当着邻居的面不好问得,左邻于氏却先开了口:“三娘,这是怎得了?路上吓着了?”于氏嘴快的问道。李张氏在娘家排行第三,都叫她李三娘。
李厚才只好也道:“怎得这时候才回家来?”
李张氏扶着于氏的胳膊进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喘息了半天,才说道:“今儿傍晚,秦家出事了……”
众人愕然,不禁面面相觑,秦家是李家庄的大户,别看李家庄姓李的多,几代之前本地也全是李家先祖一支的产业,可如今几经变故,半数的田地如今都在秦、何两家大户手里。
作为地方新晋士绅,秦、何两家都与周围士绅交好,与乡里的里正县里的官吏也都有来往,相对于一般的平民百姓来说,可说是联络有亲,势力广大,这样的人家,能有什么事?莫非家中有人有什么不适之类?于氏等人齐张口,七嘴八舌的问李张氏。
李张氏又喘了口气,才道:“哎……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天擦黑时,我正在后门倒水,忽听得前门被人拍得一片声响。我也没理会,心道自有院公去管,谁知道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得前面吵嚷了起来。我不禁就丢下盆从花园跑过去看,就见黑影里,十几条大汉围了秦家的门首,正与秦家大爷吵嚷,我听了几耳朵,好像是说什么秦家东山上那几十顷山地,是违法所得,如今要收了去,还要拉秦家大爷去见官。“
“闹哄哄的,也不知怎么分辩的,两下里后来竟然拉扯了起来,我瞧着那些人是有备而来,推搡中就把秦家大爷打了,秦家哪里肯吃亏,院公们全都拿了棒子围了上来,乱着闹着两边就真的打了起来,秦家二爷闻讯前来拉架,也被打了,我们这些帮工的看着不像样,想着还得等着秦家发工钱,就都上去帮秦家拉扯,那伙儿人眼睛里不认人的,拿着棒乱打,我一个没留神,腿上也被捎带了一下,也不知破了没有。”
说着,李张氏就挽起裤脚,给众人看她的腿。
果然小腿胫部青紫一片,“疼的厉害。我走时,秦家那里还没消停呢!”李张氏又说。
众人十分惊异,秦宅和李家庄东边这片相隔甚远,中间隔着七八亩地,如果没人往那边走动,也是很难听到那边的新闻。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南边临河的蓝氏就说:“怪不得那会儿,影影绰绰里见一个大汉匆匆从我家门前往东去了,看面影仿佛秦家耿长工,想必是去找什么人?“
“这样的事,还不赶紧报官么?”右边的齐氏又说。
“想必一定是报的,可是那些人既然赶上门欺侮,必定有些硬气的。”于氏又说。
“秦家总共也就三十顷地吧,一下要几十顷,这不是要秦家的老底儿!”
“可不是,这搁谁也掉一半肉了,谁也不能忍啊。”
“可是这个世道……”
众人都不说话了。
耿耿星汉长,天授二年,圣神皇帝改置社稷于东都,纳武氏神主于太庙,祀昊天上帝,百神从祀。二月,令原大唐朝野内外闻风丧胆,恨之入骨的则天宠臣,酷吏丘神绩、周兴下狱死。圣神皇帝迁都,百官随行,日益庞大的官僚体系,让武周举国供养乏力。
青州历经诸王之乱后,生气刚刚恢复些许,更觉举步维艰。
除了例行的重赋,如今还有这样的强夺,远离东都的青州大宁县李家庄内,几张朴实宁静的面孔,围着古老房舍中的一点灯火,全都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