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有灵山,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山海经·大荒西经》
巫,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存在。
道教的存在,与巫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传说,张天师创立道教,是因为在四川修道时学习了少数民族的巫术,然后融合了汉族的方士修炼及神仙观而来。
在科技感十足的今天,道教与佛教经过历史的革新与融合成了宗教信仰,保留着传统。
而巫,这个让人觉得时空遥远的词,更多的是给人一种原始的意味。
就连如今的影视剧中,巫,也不过更多成了哗众取宠的小丑角色了。毕竟,现实生活中,巫,被不入流的职业骗子给利用败坏了……
巫,即舞也。乃是指通过神秘的舞蹈动作,沟通天地神明的大智慧者。
韩愈《师说》中有“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将巫放在最前,是因为在商周时期,即奴隶制时期,巫的地位依然较高。我想说的是,在这句话中,“巫”字后面的“医”字即医师——春秋以后,医道才逐渐从巫术中分出。
巫者,也是上古以来,各族部落除了首领身份外,医者的角色担当……
丙戌年四月廿七。
癸巳,辛丑。
陕西街今天格外热闹。
庙会,在抗战胜利后,仿佛点燃了所有成都城中人们的希望。
世界,还是有美好的时候!
钟大清站在陕西会馆外,钟大有与三道士随行。
当年巡抚张德地所建的药王庙,早已毁于战火之中。但是其原址,任然在陕西会馆中。
今届药王会,药王菩萨出巡的金身都是走城中川主庙中请出来的。
在道教道经《洞玄灵宝本相运度劫期经》中灵宝天尊所言:“……复有药王药盛,恒岁以雪山采药,采合药草,和合捣筛,救诸病苦。若有众生遭诸众病苦厄之中,不及汤药,但当一心思惟二药,真人造诸良药医治百姓,皆得差愈。但当正思正念,病可差除;若心飞驰,不加正念,不能差愈……”是指灵宝天尊告知道士炎明,除了十卷神咒经、无量度人上品、元阳上品等经卷能救济众生苦厄外,还有药王在不辞辛苦地用药抗衡诸疾病对众生的伤害,可谓功德无量!
此时会馆中香客是络绎不绝,都朝往会馆大殿后药王庙的旧址去。
钟大清等人过去一看。却见原来破败的残垣也经过了一番收拾,虽然庙殿没有重新修葺,倒是早有操办人主持搭建好了香棚供善信礼拜。
香棚中,药王菩萨的金身庄严肃穆,为木雕金漆。其造型很是奇异独特,只见药王菩萨斜跨于猛虎背上,那猛虎昂首若啸,虎口中可见一个圆圆的圈子。菩萨是高举双手,一手托住蟠绕在肩头的飞龙身上,一手拈针刺往龙首上龙角旁的一处,端的神异非常!
(笔者今年五月在成都博物馆参观时,有幸见到了一尊小型的药王菩萨像。虽然当时展馆内灯光较暗,但那尊古老的药王菩萨像却很是让人眼前一亮!也是在那次见到这尊与佛教药王菩萨迥然风格的道教药王菩萨后,笔者在网上对妙应真人的这种塑像造型进行了资料收集,知道了“坐虎针龙”的典故。)
三人进了香棚,三道士带着钟大有用道家礼数对着药王菩萨叩拜祝祷一番。钟大清也毕恭毕敬地奉香膜拜。
站起身来,钟大清看到身边突然多了一个特别的人。
这个人看着五六十岁了,一身明显的少数民族服装,身上挂着很多银饰,特别是他的脖子上,套着几圈细细的银圈子,连一只耳朵上都有一个小指粗细的银环,很是彪悍。但是让周围信众都避而远之的,却是这个人的脸上,纹着大面积又奇怪的刺青。钟大清发现,他的颈项上、手臂上也都是刺青。
钟大清看清了一个刺青,是在这个人的下巴下面,那是一个蛇头,吐着信子,连獠牙都纹得有令人森寒的感觉。
这个人站在药王菩萨像面前,也不参拜,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周围敬香的香客,都离他远远的,他也不在意别人的这些举动,仿佛习以为常。
三道士也看到了这个人,钟大清跟他对眼神的时候,他只是微微一摆头,然后说了句“走”。
三人往外面走。
“钟渐明。”
钟大清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钟大清回头。
那个人看着他,微笑。
钟大清身上鸡皮疙瘩冒起来了。
“我叫钮子扣。”那个人说,“不是你们平时衣服上的那个钮子扣。”
“那是啥子钮子扣?”钟大清不由问了一句。
“死扣。”钮子扣说,“我这辈子,只会打死扣,这个死扣,拿人的命来打的嘛!”
周围的人一下空了。
钟大清三人都变了脸色。
钮子扣说话不吓人,吓人的是,他抬起了一只手,手上爬着一只蜈蚣虫,两指粗,长长的,发红的背壳。
钮子扣把手伸到嘴边,蜈蚣虫沿着他的手指,飞快地爬到了他的脸上,然后沿着额头又爬到了另一边脸上,再然后……
钮子扣张开了嘴,蜈蚣虫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噫~!”
“啧啧……”
“呕……”
周围传来了恐惧、厌恶、恶心各种声音。
钮子扣闭着眼睛,嘴巴闭着蠕动,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一丝黄绿的液体走嘴边渗出,他伸舌头tian了tian,很是满足。
三道士轻轻碰了碰钟大清:“注意看他脚底下!”
钟大有听到了,他目光一矮,差点儿叫出声来!
原来钮子扣光着的脚背上,赫然一边挂着一个黑黝黝的的虫子。那虫子长长的尾巴,倒挂在钮子扣的小腿上,扎在骨肉里。
“琵琶虫!”钟大清认出了那个虫子。
琵琶虫就是蝎子,因为成年蝎子形似乐器琵琶而得名。在五毒之中,蝎子是居首位的毒虫。世界上每一种蝎子都是有毒的,只是每种蝎子的毒性强弱不同而已。
钟大清不懂,这个人为啥子要把琵琶虫扎在自己腿杆上。但是和刚刚他吃蜈蚣一样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人,不怕五毒!
“哦,你看到了哦!”钮子扣笑了笑,还抬了抬脚,“每年都要换几道的——它们撑不到好久就要死了……太麻烦了……得四川,简直不好找到得很呢……”
钟大清突然脑壳头想起了啥子,他冷汗出来了,嘴巴头重复着“不可能”这三个字。
钮子扣点点头:“看来你不简单,晓得我的身份了嘛!”
钟大清摇头:“我不信!我师父跟我说,你们苗人根本不可能再出现你这种人了!”
“你师父?你师父是我们苗人?”钮子扣问。
“他是汉人。”
钮子扣撇嘴:“那他就是乱说三!他咋个晓得,我们苗人就没得这个本事!”
“虿盆在明朝就毁了啊!”钟大清说道,“你们藏在兴文的石林头,不是都被烧了啊!”
“哦,你晓得这个事情嗦!”钮子扣大奇,“你师父跟你摆的啊?他咋个晓得的喃?”
钟大清没有开腔。
钮子扣靠近他,低声说:“你们抱朴子现在没得昴日鸡了哇!嘿嘿嘿!”
三道士看到钟大清在浑身发抖,他赶忙上去拉了一把。
钮子扣抬头看着三道士,他的耳朵边爬了一只蜘蛛出来:“你不是医生嘛。”
三道士戒备着摇了摇头,伸手得钟大清背后用劲拍了拍。
钮子扣笑道:“放心,我没有做啥子。他这个娃儿有点儿意思。你也有点儿意思嘛!”
三道士说:“你们的献宝大会还没有开始。得药王菩萨面前,是不是都收敛点儿喃?”
“嘿嘿!既然是比赛,那就当然是对手越少对个人越有利三!”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钟大有回头,看到惠生奇手上捏着线香走了过来。
“虿师,久违了!”惠生奇对着钮子扣拱手,面上没丝毫表情。
钮子扣冲他点点头:“你是,哦,惠家娃儿哦!十一年了该有……你的虫都还在!”
惠生奇手抖了一下:“我要感谢虿师的手下留情哦!不然,我今天咋个有命来参加献宝。”
钮子扣朝外面走去:“算了,都回去——我老了,手底下越来越不晓得轻重了……惠娃儿,你们那个寨子,好像就剩你一个独苗苗了嘛!鬼蛊子还是要传下去的,我们苗人不能像他们汉人一样,断了传承!”
惠生奇脸憋得通红:“我,我还是想找虿师讨教的!”
钮子扣停住了脚步,他没有转身,一只脚往后一踏,脚杆上的琵琶虫就落在了地上,对着惠生奇举起了两个大螯与倒钩。
“你把这只琵琶虫收了,我就算献宝大会上有你一号人。不然,你今晚上就走。”钮子扣又用脚虚画了个圈把琵琶虫圈住,然后就一瘸一拐地走了。
琵琶虫夸夸地在地上发出诡异的响声,但是它不论怎么爬动,就是不出钮子扣画的圈。周围的香客都吓得叫唤。
惠生奇冷哼一声,持香对着药王菩萨拜了拜,就返身出来了。
他看着钟大清惊魂不定的样子,冷笑一声:“哈!就这样儿还献宝啊?但怕真的是献宝(四川方言,丢脸、出洋相的意思)哦!”
“你……”
“大有。”钟大清喝了一声。
钟大有瞪着惠生奇,心头咒骂。
“我献啥子宝说不定,倒是这正要看看惠太医的本事了!”钟大清长出了口气说,“想不到,你们鬼蛊子的对头原来也是虿师嗦!”
“哼!”惠生奇把头侧向一边不开腔。
钟大清继续说:“难怪那晚上你来跟我说那些哦!看来你不是在吓我让我退出,反而是想让我先跟虿师对起了你好渔翁得利哦!看来我的年纪,真的是好多人认为的弱点啊!年纪轻没得手艺,年纪轻脑壳简单,年纪轻做事冲动,年纪轻容易豁……”
惠生奇看向他:“我也没有失算,至少,他主动来找到你了!”
“你说错了哦!——他才不是我的对头呢!”钟大清笑道,“他是主动找到我们两个了!而且,他第一个要撾起走的人还是你哦!”
“哪个走还不一定喃!”惠生奇恨了钟大清一眼,走向钮子扣留下的那只琵琶虫。
待得近了,惠生奇驻足,深吸了口气。
他伸出了一只手,另一只手牵开了袖口,闭目聚神,口中默默而念。
周围看热闹的香客都好奇地看着他的袖口。果然,一会儿袖中就爬出了一个东西。
“嗯,也是个琵琶虫!”钟大有说。
三道士却一脸诧异。
“你看清楚喃!”钟大清的脸色也不好看,“你看他的琵琶虫尾巴儿喃!”
钟大有细看。
那只琵琶虫已经被惠生奇放在了地上。它面对着钮子扣的那只同类,高高地竖起了身后的两根尾巴,醒目的毒钩,一个艳红显眼,一个青冷慑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