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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晏几道(2)

开篇即言:“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对方带着醺醺醉意解开缆绳,乘着一叶扁舟飘然而去,无论女子如何挽留,都不能将他留下。“留人”是女子心理的写照,付诸行动,便是苦苦的哀求,但男子却没有流露丝毫留恋,而是“醉解兰舟”,无牵无挂地离开了。女子苦苦挽留,男子执意要走,两人的行动对比鲜明,于平淡叙述中注入了强烈的感情冲突。

“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是女子的想象,她想象着男子此行路上的美好风光:小船缓缓行驶在春潮碧波上,沿途所经之处,都回响着婉转悦耳的黄莺啼鸣。置身于这美好风景中的男子,心情定然是愉快轻松的,联系下阕中对女子景况的描摹,又成一重对比。

上阕叙事,下阕借景抒情。“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这两句写的是两人分别后女子的情况。情人已经不见踪影,女子依然站在渡口,身边只有青青杨柳为伴,千丝万缕的枝条,都在诉说离别之苦。古人有折柳枝送别的习俗,故而言“枝枝叶叶”都有离情。

最后两句“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情感强烈。女子负气说道:“以后不必再给我寄信,反正我们过往的相会并无凭证!”“画楼云雨”指代两人曾经拥有的美好过往,可惜男子绝情而去,厮守的期盼落空后,女子只能怀着无限怨尤表决绝之意,不过,从她特意提及“锦书”可知,她内心仍对这段感情怀着一丝期待,现在的选择不过是无可奈何而已。

一留一去,一决绝一牵挂,两人情深情浅的差别一目了然。上阕中尽在表达女子的留恋不舍和用情之深,下阕突然转作决然断情的宣言,实则更见其痴情。

【大师导读】

结语殊怨,然不忍割弃。

——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全词先是脉脉含情之语,后转为决绝语,二者相反相成。因多情而生绝望,绝望恰表明不忍割舍之情。末二语锻炼精纯,足称警策。

——周啸天

思远人(红叶黄花秋意晚)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当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赏析】

由词牌“思远人”便可见本词主旨,这首词要表达的正是词中女主人公对远方“行客”的牵挂和思念。

“红叶黄花秋意晚”,上阕以描写秋日风景开篇:秋霜染红树叶,晚菊争相绽放,满目金黄。这满目晚秋景色,令闺中人不由得“千里念行客”,思念起远方的亲人。按正常语序,次句应为“念千里行客”,词人故意把“千里”两字提前,以突出两人相隔之遥远,但地理上的漫长距离却不能阻断心理的贴近,表现出闺中人相思之深。

前两句中已引出“怀人”主题,接下来便自然引出下文千里寄信之事。“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浮云掠过,大雁南飞,闺中人举头仰望,期盼着它们能带来“行客”的消息,但眼看云已“过尽”,鸿雁依旧“无信”,女子不禁怅然欲泣,她想到寄信给对方,却不知对方身在“何处”,相思也便无处传达。

虽然书信可能根本无法寄出,但闺中人仍执意铺展纸笺,要把满腹深情写出。下阕即具体描写了她写信的过程。

“泪弹不尽当窗滴,就砚旋研墨。”她临靠窗边,动情时不禁泪流满面,热泪滚落到砚台里,恰好可以用来研墨。“泪弹不尽”采用夸张手法,寄托着主人公的无限愁苦情怀。以泪研墨,更是词人的奇思妙想,以泪墨写成的书信,字里行间必然溢满浓浓情意。

“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闺中人信里多在回忆过往,有可能是从初识开始写起,渐渐写到分别,别后相思涌上心头,那红色的信笺仿佛已失去了颜色。“红笺”变得“无色”,仍是夸张手法,暗指她在写信过程中依然不断落泪,连信笺在泪水的浸泡下都褪了色。但她没有明言红笺是因泪水褪色,反而称是“此情深处”使然,更显得意蕴深婉,乃绝妙之笔。

晏几道把这般痴人痴事表现得至深至真,从对思妇形象的塑造和心理的把握中,体现出词人的真才情和真性情。

【大师导读】

“渐”字极宛转,却激切。“写到别来、此情深处”,墨中纸上,情与泪粘合为一,不辨何者为泪,何者为情。故不谓笺色之红因泪而淡,却谓红笺之色因情深而无。

——陈匪石

此首调与题合。起韵谓对景怀人。次韵谓书不得寄,怀念愈切。换头承上,申言无处寄书而弹泪,虽弹泪而仍作书,用意极厚。滴泪研墨,真痴人痴事。末二句,不说己之悲哀,而言红笺都为无色,亦慧心妙语也。

——唐圭璋

长相思(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赏析】

晏几道词多写离情,这类作品大多语言精致,艺术手法也别具匠心。然《长相思》一首显是特例,词人只用朴实通俗的语言做平淡叙述,结构章法也十分平常,却体现出词浅情深的效果。

上阕开篇直奔主题,两句“长相思”连缀而出,道出思念之深。不像其他离情词多以回忆开篇,或借景抒情,词人直抒胸臆,其内心活动清晰可见。“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这两句表达出对重聚的热切盼望:只有“相见时”,心中的思念和牵挂才能终了。词人自问自答,体现出痴情一片。

下阕仍旧以“长相思”开篇,重复叙述,具有鲜明的民歌风味。词人内心的相思已累积多日,既无需遮掩也遮掩不住,所以便任由感情宣泄而出。“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最后两句表达了词人情感的微妙变化,由满怀相聚的希望变得疑心重重,且禁不住抱怨起来:想要把满腹思念倾诉给对方,但想来那浅情的人定然难以体会吧!深切的相思无处寄托,词人难免生了抱怨,以至于怪对方太“浅情”,不能体会自己的情意。此处以“浅”衬“深”,用情人的“浅情”来衬托自己的多情和痴情。

词人的多情体现在整首词中,他对情人念念不忘,思念漫长无期,甚至连尾句中的怨意,也是由其情深所引发的。整首词结构简洁,语言直率,音韵流畅,道相思之情如在耳边。

【大师导读】

其痴亦自绝人。

——宋·黄庭坚《小山词序》

此为小山集中别调,而缠绵往复,姿态有余。

——清·陈廷焯《词则》

晏氏父子,嗣响南唐二主,才力相敌,盖不特词胜,尤有过人之情。叔原以贵人暮子,落拓一生,华屋山邱,身亲经历,哀丝豪竹,寓其微痛纤悲,宜其造诣又过于父。

——夏敬观

生查子(金鞭美少年)

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①马。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

消息未归来,寒食梨花谢。无处说相思,背面秋千下。

【注释】

①骢(cōng):青白色的马。

【赏析】

开篇语言鲜亮,描绘了一幕少年跃马扬鞭的场面,具有很强的吸引力。“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这两句以女主人公的视角描写少年:英俊洒脱的青年手持华美的马鞭,意气风发地骑着骏马,英姿飒爽,“去跃”二字说明他正欲骑马而去。英俊的少年定格于佳人的脑海,令她久久难忘。

“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这两句直接刻画女主人公的景况。寒春的夜晚,女子独居楼中,一颗心被少年骑马远去的身影所牵系,她夜不能眠,拥着一张绣被,与孤灯相对。“春寒夜”交代时间,表明已是初春。初春之夜虽凉但不至于寒意凝重,但佳人心有“牵系”,自然觉得寂寞悲伤,更感“春寒”料峭,这股“寒”意实则是其内心的反映。

转之下阕,时间已过去许久,佳人相思未绝。“消息未归来,寒食梨花谢。”寒食节已经过去,梨花开了又谢,遍地落英,佳人苦苦等待,却依然没有少年的音讯。“寒食梨花谢”暗示时间已是暮春。从初春到暮春,佳人日日盼望,见得花开花落,最终不见归人亦无归信,这两句道出女子失望且凄凉的心境。

“无处说相思,背面秋千下”乃词中名句。“秋千下”是古时女子嬉戏的场所,此处指代昔日佳人和少年一起游玩的地方。佳人心中惆怅不已,离情无处诉说,她只能独自背对秋千,思念对方。这两句化用李商隐《无题》“十五泣春风,背对秋千下”的诗意,不过,李商隐写的是少女伤春,晏几道笔下则是闺愁。

在这首怨别小令中,晏几道借佳人口吻述说别离的忧伤。全篇以时间为线索,描绘了四幅不同的画面,对主人公的神态和心理未着一词,只寄寓在溢满愁情的景色中,通过对环境的渲染表述别后相思,深得婉约风致。

【大师导读】

寓以诗人之句法,清壮顿挫,能动摇人心。

——宋·黄庭坚

他是一个十足的诗人,所以“常欲轩轾人,而不受世之轻重。”虽因此不得在上位,而词亦因此日工。

——郑振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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