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发出了两天,通源没有等来回信,反而等到了警察的传唤。
通源当时正在给陈嘉发第二封邮件,想问问她为什么这么久不回之前的那封邮件。然后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就敲门进来了,他们先是坐在顾航的办公室里和顾航谈了一会。
通源的地理位置极好,平时只要一抬头就能把顾航办公室内的全景尽收眼底。因此她稍稍一伸脖子便看到其中一个年轻精干的警察隔着玻璃指了指老马。
接着,顾航把老马叫了进去。通源偷偷探出脑袋,观察着对面顾航的办公室。本来在埋头过稿的梅子茶见她鬼鬼祟祟的,于是也忍不住回头瞧去。只见两位警察跟老马谈了几句,那个年轻的警察又隔着玻璃指向了从隔板背后露出了两只眼睛的通源。
“李通源,进来。”顾航眼周悬着一圈青黑,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疲惫地挂在门框边上,语气里满满的不耐烦,“快点!”
进入顾航的办公室后,一股熟悉的中药味扑面而来,通源下意识地努着鼻子轻轻嗅了嗅。
对面的年轻警察礼貌地冲她笑了笑。
“李通源是吗?”一道突兀的声音从左侧传来,通源循声回头望向门后,看到了面容瘦削,神情严肃的中年警察。
这位中年警官单刀直入,利落地询问道:“3月11日中午你和同事马骏臣一起离开这里,经过隔壁雨巷编辑部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通源移开目光,却看到老马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估计是被警察告知不能开口,只好抱着手臂尽量憋着不说话,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通源觉得。
顾航神色疲惫,揉着太阳穴往前走了两步,坐在中年警察对面的沙发上。
早点破案也好,于是通源不假思索道:“我看到隔壁雨巷新招的责编,他……”
通源还没说完,中年警察举起了手,打断了她的话:“可是你们主编说马骏臣是当天最后一个走的人,而你比你们主编走的还要早。所以,你和马骏臣是怎么走在一块的?”
他这是在怀疑自己?通源立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中年警察。她调整了一番心情,盯着对方不起波澜的眼眸,平静地回答:“那是因为我上厕所了,还被梅子……咳,霍玫,喏,就那个回头的——”说着她朝窗外瞥了一眼,伸出右手一指偷偷转过头看热闹的梅子茶,梅子茶立刻若无其事地将头扭了回去,“——她把我堵在厕所门口谈了些事情……”
“谈了什么?”
通源翻了个白眼:“我室友那天搬走了,我精神状态不太好,她过来关心我一下。”
“继续。”
“然后她走了,我还碰上了他——”通源冲顾航抬了抬下巴,向警察示意,“——在洗手池那儿碰到的。你不信可以问他,我肯定去厕所了。然后我和老马,呃,马骏臣,就碰到了。顾航当时跟我反方向,他要去社长的办公室,他也碰到下了班的老马。他们还打了个招呼,老马跟他打过招呼后就叫住了我,然后我跟他就顺道一起走了。”
中年警察点点头,继续问道:“马骏臣跟我们说,你们走到楼道里的时候,是你把他拉回去,然后你们在雨巷门口碰到了嫌疑人。你为什么要拉他回去?”
两位警察盯着她,老马也看着她,他确实很好奇通源为什么当时非要把自己拉去雨巷的门口,而且还正巧碰上了那个贼。
办公室里沉寂了两秒,漫长的两秒中,通源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涨红了脸,低头看向地面,结结巴巴地道:“嗯,我,我有东西落在,落在……“
迟了。通源明白,他们根本不会相信这鬼扯的话。老马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如果不是他身旁的那个年轻警察制止他说话,这个人估计要直接不留面子地戳破她说谎的事实。老马的脑回路就是这么短,所以称他为单细胞生物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通源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做个样子回编辑部随便带本书出来?
“介意和我们去警局走一趟吗?“中年警察直截了当地打断了通源的话,习惯性地想要把手伸进怀里掏出支烟来,但他忽的又停了下来。
通源自然是被带上了警车。她局促不安地坐在后座,一路上都在苦苦思索,如果她告诉警察自己是因为穿越时空事先知道了真相,并且想要从根源上阻止一场悲剧的发生,所以才把老马拖了回去把一切看清楚,会不会因为戏弄警察被判刑?在此之前她得上网查一查耍警察到底算不算犯罪,可惜的是她现在手头没有电脑,所以这次审讯她就乖乖把嘴闭好得了。反正这些警察没有证据,他们抓不到什么把柄的,因为偷钱的确实不是她。
即使在警局,警察也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他们暂时让通源先回去,但他们要她随时等待传讯,因为她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要拉着老马停在“雨巷“门口。透过他们的目光,她知道了他们心里一定在想:我们离抓住这个女人只差一份证据。尤其是那个中年警察,在审讯室里他的眼就像长在她身上了似的,一直盯着她。
从警局出来后,通源已经被搞得疲惫不堪。她收到了顾航发来的短信,顾航让她今天不必来上班,这正合她的心意。B市春季多风沙,警局建得还又偏又远,这一带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灰尘,道路两旁稀稀拉拉盖了几栋灰色建筑,大概是附近加油站的员工宿舍。大街上狂风肆虐,室内的人听在耳朵里准是一阵又一阵凄厉的呜咽。通源在这里连黑车都等不到一辆,她在杂乱的风里跋涉了许久,眼睛即使只眯着一条缝也被吹得泪花迷眼。又强忍着眩晕恶心的感觉,挤了几站地铁,她才总算回到了自己租住的金义公寓的楼下。
她拖着疲惫的脚步爬上六楼,满脑子只有洗澡两个字。她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估计是饿的。不过令她感到惬意的的是,她在楼下买了烤肉饭,厚厚一层香喷喷的大米就像猫咪松软的小窝,上面摆满了焦黄色的烤肉、细细的土豆丝以及在老陈醋中泡得酸溜溜的海带丝,酸甜细腻的番茄酱被一气呵成地挤在丰富的配菜上,勾勒出的线条像极了小孩子用鲜亮的红绳子规规矩矩地翻出来的花样。这样诱人的菜色,光是看上一眼便满足得不得了了。适逢这家买烤肉饭的店的周年店庆,通源多添了一块钱就领到了一杯香甜的奶茶。
她还在小区附近唯一一家烟酒店里买了一盒烟,通源如今并不吸烟,她从去年就把烟戒了——因为公司安排体检的时候,她无意间瞥到了顾航的体检单,她这才知道顾航有轻微的鼻炎。从那以后,她下定决心戒除烟瘾,以近乎苛刻的标准要求自己。现在的她不再像以前一样,接着一支烟就下意识往嘴里塞,她也已经很久不再犯烟瘾了。但是那摆在橱窗前的薄薄的烟盒漂亮得实在让她招架不住,她仅瞥了一眼便移不开目光了。为了一只烟盒而买下整盒烟之类的事她干得多了,她独处时最喜欢的小动作就是迅速把满满一盒烟掏空,然后像只田鼠一样凑上去,耸动着她尖尖的鼻子,嗅一嗅空盒子里淡淡的香烟味。
她已经计划好了,回到她的小窝之后,先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然后用毯子把自己裹成一只粽子。她要像猫一样盘在家里又破又小的沙发上,她要拉开所有窗帘,让午后的余晖照进来,洒在自己身上。她只从毯子里伸出一颗小脑袋和和一条胳膊,一勺一勺地用香喷喷的烤肉和米饭把自己喂饱。她转念一想,要不然搜一部电影来看?《千与千寻》怎么样?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阵触电般的心悸袭上她的心膛,上下眼皮变得异常沉重。但她还在一个劲儿地想着,她太喜欢那条小白龙了,世界上怎么能有那么温柔的男生?不过她还是认为顾航和哈尔更像一点,同样拥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还记得去年六月,顾航空降“新社”的时候。初次睹见顾航,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心跳的存在,他的眉眼落在她的眼底,像青山倒映在水中,她那颗不争气的心就咚咚地跳着。六月的空调安静下来,不再呼呼作响,窗外的知了乖乖噤声,打印机也不再吱呀吱呀地乱叫,甚至老马的废话也如冻结的音符从半空中坠下。世界一片寂然的,只有她的心在跳动;世界一片灰暗,只有顾航还是唇红齿白的。她至今都好奇自己当时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着顾航。
通源越想脚越轻,越想头越重,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前方逼来无数凌乱的星和一片黑压压的雾。她眼一黑脚一崴,便天旋地转地从高处的楼梯上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