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天黑时，这场雨都还未见得消停。
花了二两十七文钱买了把伞，两人跑了三个城区十四条街的中介铺子，幸而是终于把住宿的地方落实下来了。
如果一直住客栈，按照昨晚一个房间一晚十七两银子的价格，两人恐怕在燕京城生活不了多久就得到街头去和流浪汉挤墙角。
今后应该会住一段时间的新家地点在外城东城区的下东街，乌衣巷里，门外的空间比较狭窄拥挤，仅仅是条青石巷弄，但好歹大门里面有个独立的小院子，也算符合牛小豪提出的治安良好的要求，周围的住户都是这样的小院格局，互不打扰，乌衣巷出去便是街市，不过距离那边城内主干道的繁华街区依旧隔着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
不过最重要的是，租金是所有中介铺子里最便宜的一家，一个月才二十一两银子。
缺点自然是有，这屋子里很多生活必备的东西都不齐全，被褥是今下午新买的，家具都很老旧，看样子，这小院已经很多年没人住过了。
院子里有个枯瘦的银杏树，此时正在夜风冷雨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吃了一个烧饼当做晚餐，牛小豪从客厅里拖出来一张旧躺椅，拍了拍灰尘，惬意的躺下，长舒了一口气，一天的疲劳渐渐消退，他盯着夜雨冲刷过的黑暗深处发呆，时间久了，竟然感觉那棵银杏树仿佛是个被罚站在大雨里的活人，也在直勾勾的盯着他。
“满屋子的霉臭味，明天得去买几盘熏香回来驱除味道。”张小花刚刚将两个房间的床铺好，提着一盏油灯出来，将灯盏放在客厅里老旧的木桌上，抱怨道。
“明天早上起来把门窗全部打开，过两天就好了，有味道是因为这小院太久没人住，又一直关门闭户。何必再去多花钱？”躺在椅子上的牛小豪在房门外屋檐下搭话。
“下午付了第一个月房租后，我清点了一下，咱们还剩下四百二十二两银子，另有七十八文铜板。买点熏香，花得了几文钱？”
“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从昨天到了这燕京城之后，哪样东西不都是比咱们来这一路上见到的都贵好几倍，你若抱着这种心态生活的话，咱们很快就会破产。”
张小花不以为然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过日子了？”
“说得好像你以前和我过过日子一样，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过日子？”
“……”张小花一时间哑口无言，感觉对方这话好像是有道理，两人小时候一起玩耍过，但后来又好多年没有见过面，虽然在同一条街上生活，去年因为某个机缘巧合在驼峰山上再次重逢，之后也不过仅仅是经常上山一起打猎，为了活得好一点，有一口肉吃，但要论十二个时辰朝夕相处的在一起生活过日子，也不过是一个多月以前才开始的事情。
准确来说，到燕京城这一路上都有何天云派遣的那个老实车夫照料打点，吃住无忧，并非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生活过日子。
“再说了，之前我带你打猎吃肉，还不算会过日子？陌阳镇上有几个人能像咱们隔三差五吃野味？”
张小花冷哼一声，“锅碗瓢盆，这些东西，明天总得要去添置一些的吧？屋子里连个喝水的杯子都没有，既然你知道燕京城里什么都贵，若是不自己弄饭吃……”
“明天你去买，顺便再多买一些书纸笔墨回来。”牛小豪感觉到了张小花即将开始叽叽喳喳起来的前兆，立即打断了对方的话。
“买纸笔干嘛？难不成你要写书？”张小花坐在桌畔，拿起桌上剩下的半个橘子吃了起来，晚上吃了两个烧饼，现在感觉口干舌燥。
“你怎么知道？”牛小豪回头往屋里看进去，本想让张小花给自己留些，他也口干了起来，却刚好看到对方把最后一瓣狼吞虎咽的塞进嘴里。
张小花嘟囔着满鼓鼓的嘴，走到走廊外，伸了伸脖子，把橘子吞下，讶异道，“你还真要写书？你写书干嘛？”
牛小豪耸了耸肩，“挣钱啊，难道等着坐吃山空？谁知道等到过年，你父皇和你母后会不会出宫到城里来？还有好几个月呢。这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写书能挣钱？”
牛小豪笑了笑，胸有成竹道，“那要看是什么书了，你没发现燕京城里好多修行者吗？就连下午在青龙广场那边卖杂耍的那几个艺人，都是正统仙道修士。道典剑经这些修真人士最为渴求喜爱的修真秘典，正好我记得不少绝版经典，挑一些经典的入门篇写出来，摆大街上去卖，不怕赚不到银子。”
张小花想起那晚到牛小豪家去偷书被杀了的两个武修，加上之前送给长风谷那老者的一本默写剑经，以及就连黑水河里的蛟龙也心悦诚服乖乖钻进葫芦里拜他作师，终日听他背什么《诡目书》，嗫嚅了一下嘴，试探着问道，“这样说来，你背的这些书，都是真的？”
牛小豪仰头问道，“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是真的能准确完整背下那些书册？比如你之前写给那老头的剑经，念给葫芦里那蛟龙听的东西，都是真的？货真价实的宝贝秘籍？”
“不然呢？你以为是假的？”
张小花笑了笑，“我以为你在诓他们呢。”
“……”牛小豪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你当那长风谷的修行者和葫芦里的小蛟都是傻子那么好诓？”
张小花干笑两声，“是真的就好，我怕你在燕京城继续诈骗诓人，容易被有真本事的人识穿，到时候别银子没捞着，我还得连着跟你挨打遭殃。”
“……”牛小豪，“你再这样质疑我，赚钱的事情，我认为还是交给你算了。”
“我？”张小花指着自己鼻子，“我不会赚钱啊。”
“呵，不会赚钱还好意思说得这样理直气壮，我看那边青龙大街上有一家海棠楼生意就极火爆，把你送进去，艺名干脆就直接叫做公主，看看有没有人来做个露水驸马……”
张小花脸色一变，打断了牛小豪的话，“我睡觉去了。”
躺椅上的牛小豪嘴角拉起弧度，在咧嘴坏笑。
“对了，这屋子里原本只有一个马桶，我拿房间里去用了，夜里你想方便，自己去那边巷子口的公厕。”
“可以的话，咱们一起用啊……”
客厅里，张小花说完，砰的一声关了房门。
嘴角的弧度塌了回来，牛小豪有些无奈，这个小院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厕所！
或许这才是好多年没人来租住这里的原因？
……
……
午夜时分，持续了一整天的雨水终于渐渐消停了下来，雨势渐弱。
有个蓝衫男子孤身一人撑着把油纸伞，从内城一户大宅缓步走了出来，细雨拍打在油纸上，沙沙作响。
穿过青龙广场时，他手里拿捏着的那仿若一只乌龟般的青铜牌忽然发出了一缕淡淡的亮光，仿佛雨夜里乍然出现的萤火虫。
唐海落注意到了手里玄武令牌的变化，皱了皱眉，停下脚步，回身抬头看了一眼身后雨夜。
“睡你的觉，瞎喊什么？”唐海落仿佛是在对着夜雨中的冷风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说完，他便回头继续往前走去，而在他身后的细雨中夜色中，有一尊盘绕在广场中央石台上的巨大青龙雕像，似乎突然活化了一般，巨大的眼珠动了动，闪着淡淡的冷光，紧盯着唐海落离开的背影。
这世间，只有极少的修士知道，这镇守了上万年北燕皇宫前门的孤寂青龙，是在哀求对方留下手里的玄武老友，与它好好叙叙旧。
唐海落自然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但他现在没那个心思去帮这守卫皇城的孤寡老青龙排解寂寞，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