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了多久？”
“一天。”
“你吃过了吗？”
“没有。”
“你应该去吃饭，然后再等我，或者干脆带着饭一起等我。”
“半山先生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他怕饭味会打扰你悟道。”
“所以，你就一直空着肚子等我吗？”
“嗯。”
“真好。”
很多时候，男女之间，表现关心，并不必要太过肉麻的语气，表现喜悦，也不必太过惊天动地的词语。
这次夏栖叶没有搂抱这个女人，只是牵手，相互感知温度。他知道，这个女人只是希望他健康。
他很健康，或者说，自被母亲生出以来，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健康过。
而更令他开心的是，这个女人也为他的健康感到喜悦。
……
……
竹筏在云中漂流，离开了东海道院。
筏上只有三人。
夏栖叶与言清儒俯瞰风都的灯火景色，相谈风都美食。
孤独的眼镜女孩儿也继续盘膝，默默打开了《菜根谭》，借着月光，继续自己每日读书的爱好。
撤去守护大阵的半山先生，由云端回到筏头，来到筏中，看着观书的眼镜女孩儿问道：“为何不问他的名字？”
女孩儿低头翻书，说道：“为何要问他的名字？”
半山先生说道：“你与他共同悟过道，他是夏家这一代的继承人，是你的缘分。”
眼镜女孩儿提不起兴致，平淡地说道：“与他共同悟道只代表我和他曾有过联系，这并不意味我必须知道他的名字，或者再发生点儿什么，在我看来，他并不需要更优秀的女性踏入他的生活，而我也不需要踏入到三角关系的麻烦中去。”
半山先生看得出他们必定在悟道时发生过什么，故意问道：“你们在悟道时究竟经历了什么？”
眼镜女孩儿没有丝毫隐瞒，因为长生大能总有办法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知识，隐瞒毫无意义。
“大约是经历了和他在一起所能发生的全部能做的事情，包括相爱，相杀，相怨，相思，相守，相分，相笑，相哭，相约旅行，相伴到老，相换身体，相互怜惜，相互憎恶，相互算计，相互排斥，相互恶心……试了有数千次吧，最后我们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我们不合适，于是我们就醒了。”
半山先生愣了一下，哪怕他是修行千年的长生，一时也不能理解女孩儿所说的全部意思。在他看来，如此惊天动地的悟道体验，仅仅只是两人在梦里谈几千次失败的恋爱，太过匪夷所思。
眼镜女孩儿有些反感副院长的眼神，在她看来，恋爱也是修行的一部分，真正的修行绝少不了男女之爱的磨难。
半山先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清了清嗓子，说道：“说起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眼镜女孩儿说道：“我叫思冷，思考的思，冷酷的冷，我的人和我的名一样，喜欢想一些冷酷的事情。”
半山先生半开玩笑地说道：“也许你应该在东海道院读书，你这性子太冷了。”
“您想赶走我？”思冷呛道：“如果把我赶走，我会带走国子监一半的藏书。”
半山先生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要知道风都国子监的藏书多半是卫国公府所赠，卫家多出史官，与文道一脉互有姻亲。书中皆有文道一脉的符文，若不是从文渊阁盖过印章，签过日期，翌日辰时必定回到阁中。
思冷说道：“也许思冷这个名字，对您构不成任何威胁，也产生不了任何价值，但我姓卫，有一个很有价值又很疼我的爷爷，大家都称他为卫夫子。”
卫夫子既不是镇山河的大人物，也不是活过诸子时代的古人，只是个六十四岁的凡人，但卫夫子是世俗世界最强大的凡人，强大到可以让一坨狗屎以十万两黄金卖出，强大到圣传一脉与文道一脉可以各出一位长生，随身保护他的安全。
听到这三个字，半山先生再也笑不出声，因为他知道卫夫子的可怕，他今天流落到这风都，有一半的原因都在这位卫夫子的身上。
半山先生随手布下隔音结界，问道：“陆正德知道这件事吗？”陆正德是国子监院长的本名，
卫思冷说道：“爷爷不想让陆院长知道，所以陆院长不知道，我是以卫家庶出一脉的身份进来的，爷爷也是卫家庶出，这并不是秘密。”
半山先生说道：“为何要让我知道你的身份？”
卫思冷说道：“是爷爷让我告诉你的，爷爷说，你被赶出业山不是爷爷的错，是你自己的错，用子弟们给的刀，砍子弟们种的树，大手大脚，不加掩饰。如此愚行，无异于搬石砸脚，他亲自为慎独一脉与天理一脉策划此事，不过是顺水推舟，临死前分个好名声。”
“爷爷还说了，律山不会保你，因为律山的成立的自始至终都是圣人的意思。”
“圣人有意改动旧制，便让后圣山人离开山门，另立律山。让你学律山之法，便是要通过你和律山合作，让变革的焦点集中在你的身上，减轻律山的负担。你自始至终不过是圣人用来缓和业山与律山关系的道具。”
“而你不懂得个中道理，行事莽撞，事事皆要做尽，人情皆要斩断，正应了圣人下怀，成了业山诸位长生山人眼中的孽徒，你如今被流放东海，未似那名龙川山人般被人当场格杀，乃是圣人留下的恩惠。”
“爷爷还说……”
半山先生脸色难看，说道：“够了，所以，卫夫子叫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数落我的吗？若是如此，王某就要逐客啦。”
卫思冷看半山先生怒火已生，嘴角微扬，说道：“当然不是，爷爷知道你必然不满圣人安排，要重回业山讨个说法，所以要我告诉你，业山路长，尚须蛰伏，但归山之日，指日可待。”
听到这里，半山先生明白这名卫夫子必定另有安排，问道：“不知卫夫子有何指教，需要我来配合？”
卫思冷说道：“指教不敢说，其实上面那一大段都是我编的，因为我真的很讨厌你装成渔户故作清高的样子，让人看了恶心，爷爷只让我对你交代了五个字。”
半山先生脸色铁青，但想到卫夫子的手段，不得不忍住怒气说道：“请指教。”
卫思冷也不卖关子，说道：“保护夏栖叶。”
半山先生看向夏栖叶的方向，问道：“就这样？”
卫思冷觉得他真像个家丁，点头说道：“没错，就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