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的婚姻都需要爱情这种难以解释的感觉,但所有的婚姻必然要签订相互占有的契约。
夏栖叶是夏国公府的唯一继承人,而言清儒则是业山七十二贤之首,言子渊的嫡系后人。他们之间,自然是门当户对。甚至在世人看来,他们的婚姻比起两人的结合,更像是夏国公府与业山言家一脉的合作契约。
虽然言清儒在踏入夏家之时,明确表示自己要为祖父守丧三年。但事实上,按照东海或者说帝国的律法,她在第一次踏入夏家之时,她和夏栖叶之间相互占有的夫妻关系就已经得到两个家族甚至整个帝国认可,两家的契约已经缔结完成。
但这是否意味着政治婚姻里的天之娇女,就能允许自己的丈夫在自己未过门之前,和其他女人进行亲密的肢体接触呢?
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她并不是一个急需要外部力量拯救家族的可怜少女,而是十五年来一直被全家宠溺的小公主。
如果不是祖父的死让她隐约感觉到自己作为言家女儿的责任,她大可以一辈子不踏出言府,逼着兄长向夏家悔婚。
在夏栖叶第一次搂住她的时候,她可以出于不讨厌的心态,预先让丈夫行使两人本就拥有的权利。
可当她的丈夫把本应该给予妻子的亲密动作给予陌生的女性,她就必需为了捍卫自己的特殊性而向这个与自己签订契约的男人进行质问。
——这个被你搂住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妹妹。”
朝阳下,夏栖叶脸也不红地说谎。
“夏家的小龙女?”
屋檐下,言清儒胳膊抱在一起质问。
“不是那个怪孩子,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堂妹,梅园的孩子。”
夏栖叶连忙摆手。
“她叫什么名字?”
言清儒警惕地看向那个坐在病梅树下,隐约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女孩儿,她在一旁观察许久,发现自己的丈夫和这个女孩儿关系绝不简单。
“多罗。”
夏栖叶这次没有隐瞒,毕竟这个名字本就是他起的。
夏多罗?
于是,言清儒终于知道了自己敌手的名字。
可当多罗转过身来用一种满是渴望的眼睛看着夏栖叶,她才越发肯定,这个女孩儿一定和未婚夫发生过什么。
……
……
朝霞下的病梅树下,多罗正面向太阳,初次操纵自己的嗓子,试图发出自己想要的声音。
虽然从生来的十五年,她凌驾于世人之上,能够弹指击败长生强者,但除了第一次见到夏栖叶外,她再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兴奋。
因为这是凡人皆有,唯她不曾拥有的宝物。
随着嗯嗯啊啊的细微声音从喉咙处轻轻传出。多罗高兴地伸张双臂,兴奋地原地转起圈圈,她开始哼唱一些伴奏。
比如,她低声唱起了那首二十四岁的女郎嫁给十五岁男孩儿的《树木在长高》,唱到二十五岁的女郎为十五岁的男孩儿生子时笑容满面,可唱到十六岁少年死去,却忽然摇头不唱。
再比如,她唱起西土的那位都铎之王向王妃安妮求爱时所作的《绿袖子》,唱到只有她才是我的真爱时,满心欢喜,可当她想到都铎之王亲手将爱妻送上断头台,便低头不唱。
忽然,她感受到金色的阳光的力量,晨风吹开她丝绸般的秀发,水蓝色的双眸浸染海风的金曦。
她回头看到远处那个正与另一个女人一起的男孩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遥远北国的流浪水手,还有一名住在北方海边集市上的少女,轻声唱起毕生听过的最美好的情歌。
Are?you?going?to?Scarborough?Fair
你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Parsley,?sage,?rosemary?and?thyme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Remember?me?to?one?who?lives?there
请代我向住在那里的一个人问好
He?once?was?a?true?love?of?mine
他曾经是我的真爱
Tell?he?to?make?me?a?cambric?shirt
告诉他让我做件麻布衣衫
Parsley,?sage,?rosemary?and?thyme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Without?no?seams?nor?needle?work
不要用针线,也找不到接缝
Then?he'll?be?a?true?love?of?mine
然后,他会成为我的真爱
Tell?he?to?find?me?on?acre?of?land
告诉他为我找一亩地
Parsley,?sage,?rosemary?and?thyme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Between?the?salt?water?and?the?sea?strand
就在海岸和大海之间
Then?he'll?be?a?true?love?of?mine
然后,他会成为我的真爱...
Tell?he?to?reap?it?with?a?sickle?of?leather
告诉他用皮制的镰刀收割
Parsley,?sage,?rosemary?and?thyme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And?gather?it?all?in?a?bunch?of?heather
并收集在一起用石楠草扎成一束
Then?he'll?be?a?true?love?of?mine
然后,他会成为我的真爱
Are?you?going?to?Scarborough?Fair
你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Parsley,?sage,?rosemary?and?thyme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Remember?me?to?one?who?lives?there
请代我向住在那里的一个人问好
He?once?was?a?true?love?of?mine
他曾经是我的真爱......
……
……
没有伴奏的乐器。
没有优美的舞蹈。
仅仅是沾染晨曦就令人沉醉。
她的歌声仿佛蕴涵魔力,拉回到一个远古海岸市集的清晨。
一名坐在岸边的海妖幻想着自己成为了人类的女孩儿,向着那远处船只上的英勇水手,献上自己最真挚的爱情。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有结局的情歌。
因为谁也不知道,歌词里的女人是否收到了那些礼物。
……
……
泪水从言清儒的眼眶流下。
嫉妒吗?也许吧。
谁不嫉妒一名拥有梦境歌喉的少女呢?哪怕是她这样的天之骄女,也有不得不服输的时候。
但她更嫉妒却是身边这个被少女爱着的未婚夫,假如自己被这样一位美好的女孩儿唱上这样一首好似史诗般的情歌,她还会淡定的和自己的未婚妻站在一起,默默看着那名少女吗?
也许她早就牵起女孩儿的手,骑上一匹廉价的驽马,乘上一艘快要沉没的老客船,前往一处谁也找不到的北方雪国,在清晨的阳光下相互依偎。
然而她身边的男孩儿却发出了意想不到的声音。
“所以,你要走了吗?”
夏栖叶看向病梅树下的多罗,嗅到了分别的气味。
多罗沉默着点了点,而后遗憾地看向那棵给予她安身之处的病梅树,接着又看向真正的朝阳,海风的源头,金色的天空。
阳光迅速填充女孩儿的身体,让她越发真实,却也正一步步剔除女孩儿体内的岁月力量。
失去女孩儿力量加护的病梅树就像是生了场大病,迅速枯萎,整棵老树都矮上了三分。
与此同时,女孩儿看到了金色云彩上十七八岁模样的青年人,一步踏出,飞向那片她从未踏入过却属于所有人的苍穹。
她发现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离开梅园,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丝毫不顾及男孩儿对她的大声呼唤。
她飞向云端,俯瞰大地,看到了风都的雄壮海港,看到了沙洲伫立的地藏,看到了都市钢铁的大桥,看到了列车奔驰的长蛇,看到了天际停靠的空艇,看到了蝼蚁般在大地上精彩地活着的男男女女,最后她看向了出生的梅园,看到了跑到树下的那名少年,看到了他眼中的泪花。
她心道,真想和他一起在这座城生活啊。
她从长生跌入第四谛境,从第四谛境跌入第二谛境,从第二谛境跌入遨游境,却还是一头扎进了云中,看向了天上的庸三爷,飞到他的对面稳稳停住。
这个貌似青年的沉稳中年人,也不由地为眼前这个漂亮的孩子着迷。
“我听到了你的歌声,真的很美,如果当年她生下的是个女孩儿,大概就是你的模样。”
多罗没有任何反应,自然而然地闭上了水蓝色的眼睛,似乎已经接受要面对自己的命运。
庸三爷说了句抱歉,抬起那只不知杀死多少北海异兽的肉掌,隔空一推,那初出尘世的女孩儿如同折翼天使,落入云中,化作一道比海上朝阳还要灿烂的金漆,涂满了半个天空。
梅园那棵枯萎的病梅树瞬间散作满地灰烬,在金色的海风中腾空而起,再无一点痕迹。
挂在枝头的露营灯,斜躺在土坑,一动不动。
只有满地的牛皮书还在不断地翻页。
……
……
夏栖叶说道:“她走了,就像个胜利者,再也不回来。”
言清儒问道:“她究竟是谁?”
夏栖叶说道:“我不知道,她在我三岁时突然出现,孤独地坐在梅园的老树下,就像是另一个我。”
言清儒问道:“你今天是要和她分别吗?”
“不,我不知道她要跟我分别,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除了这里,还能去哪儿,就在刚才,她的一切都在这儿。”
男孩儿低头看着满地翻页的书籍,这里每一本书都是他送给女孩儿的,每一本都有他和女孩儿朝夕相处的回忆。
书籍里夹满了书签,越是看到那些腾空而起的书签,他的内心深处就越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崩裂开来。
突然。
一页纹着红枫的书签飞起,落在草坪,像是被青草缠住一般,一动不动,露出一行娟秀的字迹。
——五百年后见!
五百年后就能见了吗?
他不知道。
他看到了天上有一片又一片绿叶落下,一摇一摆,就像来自天堂的船只,如昨天的异象一般,撒满天下。而后,他看到了一片绿叶的边角露出黄白。
今日不是处暑,却看到了处暑秋意,他不由地相信,秋天真的到了。
他对着一片飘来的绿叶,学着女孩儿的模样,蜷起中指,轻轻一弹,黄白迅速占领整个叶面,叶片应击而碎。
而后,一片漆黑的内心就像了被一阵风吹过一样,再没有一点儿蒙昧,亮堂得就像日出的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