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黄鬃马,秦淮步行连带着小跑,在迈入上善铸罡以后,秦淮对于“气”的感知尤其敏锐。
今日行途,自己要到达一处“花船舫”。
说到这花船舫,整个天乾王朝的水域上都有,花船舫上生活着众多歌女,舞姬。她们一年四季都没有固定的落脚地方,哪个州郡的富商豪绅要是办什么喜事,若是被挑中了,往往一连数十艘花船都要赶往他州。
舞姬、歌女的竞争尤其激烈,若是被选为花魁,受到哪位世家公子哥的青睐,嫁入豪门,哪怕是做妾,这辈子也吃喝不愁了。这也造成了不同的花船舫之间相互竞争,甚至同一花船舫里的姑娘也内斗的厉害。
一个大的花船舫的外围,由数十艘单层楼船组成,其中住的都是“银花”。
其中每个花船舫的“金花”可以住内围的双层楼船。
由数个花船舫选出年度的花魁,则是身居三层楼船,船内家具摆设十分阔气,楼船位于正中,暗合众星捧月之相。
有道是:花魁年年不相似,楼船岁岁月明中。
秦淮将要登上的花船名叫“掩月”,是个银花花船,花船里的姑娘叫“云掩月”,是个好听的名字,只是如今这姑娘已经年近三十。
若是三十岁还没有找到安稳的落脚处,那她就会被从花船上请离,至于下场如何,认命的姑娘会找个当地人嫁了,也不去想嫁入豪门,一步登天了,也许从此就过上了斤斤计较着柴米油盐的日子。
不甘心的姑娘,大都会去往大郡城的风月之所,卖身求荣谈不上,太过严酷了些,可到底是大郡城,有钱的公子哥都好面子,只要他们金口一开,自己也就不愁吃喝了,或许还能攒下些银钱,老了就回乡下买几块地,盖上大房子,也是无忧无虑。
秦淮脚程很快,日出近午,秦淮就到了这大安江下游的花船舫聚集地。
一眼望去,不下七八十艘楼船,其中最大的三层楼船被众星捧月般的围在中央,外侧是七八艘双层金花楼船,最外面就是那些银花船,三层楼船四周挂着数个不同的旗号,看来是好几家花船舫合办的。
秦淮走进细瞧,每个楼船的船头还挂着各自船主人花号的小旗。
秦淮找了大约半柱香功夫,在最靠北的不起眼处,找到了这艘挂着“掩月”二字的楼船。
秦淮快步走上船头,轻轻地推开船阁木门,看到了一位略施粉黛的女子,一身青色长裙,外罩着厚厚的棉袍,屋里连炭火都没生。
见到有客来,云掩月露出那习惯性的微笑,轻声问道:“客人快进来,冬日寒冷,我这就去生炭火。”
说罢起身,拖着长裙拿起铜炉边的火折子,准备点燃木炭,也许是太久没有客人,加上江面上水气又大,木炭连着几次都没燃着,云掩月有些慌乱的理了理鬓角,对着秦淮连连道歉,生怕秦淮因为天气寒冷屋子不暖而转身去了别家。
秦淮本来准备自报姓名,但是看到她这幅模样,日子如此清苦,算起来不应该是庭卫营暗桩,若是拿了庭卫营买命钱的暗桩,足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何连薪炭都烧不起?
于是秦淮示意她无碍,径直走到桌子前坐了下来,云掩月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感激。
终于炭火着了,云掩月将茶炉放在铜炉上,为客人准备沏茶的热水。
秦淮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
好在云掩月到底是十多年的江上歌姬,主动开口问道:“客人想听什么曲?小女不才,唯有操琴吟词尚可入耳。”
秦淮点点头说道:“我且听一听。”
“饮散离亭西去,浮生长恨飘蓬。回头烟柳渐重重。淡云孤雁远,寒日暮天红。今夜画船何处?潮平淮水月朦胧。酒醒人静奈愁浓。残灯孤枕梦,轻浪五更风。”云掩月轻声吟唱,伴着流水般的琴声款款,其中一喜一悲,琴声高亢,词赋哀怨,越是如此,越是让人沉浸其中。
词赋吟罢,云掩月已经是眼眶湿润,强作笑颜。
秦淮轻声问道:“姑娘吟的这首词,太过悲伤,不知姑娘因何如此?”
云掩月整理了一下妆容,开口道:“公子,我年方二八之时,也在那三层楼船上度过一年的时光,可惜遇到了…?”
云掩月话还没说完,就被阁外一人出声打断。
“敢问,秦少侠可在阁中?”
秦淮抬头看了看云掩月,云掩月的眼神之中带着希翼的光芒,当然不是对秦淮的希翼。
“四郎来了,四郎是你吗?”只见云掩月提起长裙,来不及系紧棉袍,就三步做两步的冲出了船阁。秦淮起身跟上,心中暗道:第一波人马这就到了?也不知是礼是兵。
秦淮走出船阁,放眼看去,船头上站着四个陌生人,其中刚刚出声的那位,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公子,他竟然没看刚刚出来的秦淮一眼,反而是对着云掩月眼含深情。
一位管家打扮的老者,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个名叫四郎的公子反射性的从云掩月身上移开了眼神,走上前来:“敢问阁下可是秦少侠?”
秦淮点头算是认了。
“我今日代表‘横江府’特来邀请公子前往府上一叙。可万万不要推迟才好。”
四郎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两个腰悬短刀的护卫就释放出了自己的真气,隐隐压迫着秦淮。
这两位是铸罡,秦淮心里并不惧怕,有了在夏侯元良这样的镇元高人手下逃生的经历,心中反而是对这样的气机压迫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
不过秦淮心里也明白自己缺少铸罡境界的道术功法,同境界相争,自己即使借着上善铸罡的玄妙可以保持不败,但也难以取胜。
秦淮微微一笑,开口道:“正好,这寒冬腊月,刚想歇歇脚,连口热茶都没喝上。”
云掩月抽噎着抱着四郎的手臂不愿松开,老管家咳嗽一声,两个护卫上前将云掩月推开。
“四郎!四郎!何负我?”云掩月半伏着身子,低声抽噎。
“掩月,你待我坐上…”四郎眼含深情,口中话语未完就被老管家打断。
“公子慎言,此处花船舫背后可不止一家势力,若是公子今日所做所说,被有心人传到横江府里,公子以后怕是会落人话柄。区区歌女,年老色衰,不入公子贵眼。”
四郎一愣,马上接着说:“是!此女姿色平平,难入我眼!秦公子请吧。”
秦淮算是看了个大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岸边栓着两匹马,停着一辆马车。居然是清一色的大宛马。
这大宛马只出产自陇州草原,每一匹成年的大宛马都有自己的铭牌,会被一一记录在册,朝廷更是严加管制,禁止在大宛马在马市流通。
每年出产的大宛马,八成都要装备给镇西军的铁骑营。
余下两成,其中一成用于朝廷机构官用,剩下一成,朝中正五品以上大员才有资格动用家资购买,正五品每年限两匹,官职每升一品多加两匹,也就是说哪怕你是正一品的王公辅相,每年手中限额也不过十匹之数。
看来这横江府和朝廷大员联系密切,自己初出茅庐,也不知道这横江府是怎样的存在,要是桓不凡在就好了,他肯定知道,说不定他还知道这四郎和云掩月的关系呢。想到这里秦淮心生一计。
马车里,四郎将主位让给了秦淮,自己坐在侧位,马蹄在石板路上踏出清脆的响声,秦淮率先开了口。
“我曾听得桓不凡提起过你,如今见得一面,果然是所言不虚。”秦淮打着弯弯绕。
“你说柴安郡城的桓家公子啊。我与他曾数次在安州世家年宴上相遇,我横江府对这大安江上的货船商队多有照拂,当然桓家的货船商队也在其中。”四郎开口道。
秦淮刚想进一步了解,四郎反倒是自己开了口。
“我说的‘照拂’可不是地痞流氓强买强卖,大安江上除了柴安郡这一段,江上水匪还是不少的,虽然这些年各地官府剿匪力度也大,加上大的匪帮惧怕梨宗主的威名,但是小群落的匪徒就像杂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还有,那些远洋的货船出了泉州海港,时常在海上遇到海寇,甚至还有海寇和内陆商人勾结,提前预知哪家的货船上运了什么货,一旦货船出海,便在途中劫掠,事后分赃。而我们横江府就是为这些货船提供护卫,保驾护航的。”
“了解,了解。敢问横江府找到我,可是为了那份‘名单’?”秦淮了解情况以后,开门见山的问到。
“少侠心直口快,不错,我横江府对那份名单也很感兴趣,少侠你的胆子太大了,廷卫营难道没有直接找上少侠吗?这你不必回答我,我今日来是想让你和我横江府做生意。”
“你就不怕我骗你?我看你胆子也不小。”
“少侠哪里的话,庭卫营三千通宝从少侠这里买了一个名字,还能有假?不瞒少侠,庭卫营根据少侠给的那个名字,就在昨日深夜,已经抄了泉州望海郡总兵的家,缴获了大批的黄金和玉器,途中有反抗者就地格杀,总兵被连夜收押,余下家人皆是发配到朝廷的远洋货船上为奴。今日的捕风十报,头版头条上面刊印的清清楚楚。”
秦淮心里一惊,又被摆了一道。
这么大的黑锅自己要背?一郡总兵,正五品的地方大员,万一跑出来个家族死士,要为主上报仇,自己还不得交代了?
秦淮哈哈一笑,稍作掩饰,随即开口道:“不知可否给我看看今日的捕风十报?”
“给,今晨刚到,你的消息足足站了三个版面。不过你胆子真够大,开口就是三万银青通宝,好在庭卫营最讲究信誉,要是江湖客,怕是杀你的心都有了。”
秦淮心里早就把楚飞凰这个娘们骂了好几遍,三百通宝就买了小爷的性命。
秦淮拿来一看,第一版上赫然是《泉州望海郡总兵昨夜被庭卫营抄家》,其中记载了庭卫营和秦淮会面,秦淮开口就是三万银青通宝,庭卫营毕竟隶属于朝廷,一切得按规矩办事,三万也不是小数目,得岳三山这样的主司批阅才行。
庭卫营答应三天之内将全额付到,先付了三千定金买了一个名单上的名字,才有了泉州总兵被抄家一事。
秦淮不禁想到了那日楚飞凰透露,这名单干系太大,甚至上有皇子参与其中,万一庭卫营没把事情办好,那自己就是这些残党余孽的报复对象,又被庭卫营摆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