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休沐首日,凌风在相国府书斋百无聊赖地重复
.
.
是日,晴空万里,唐家小姐兴致勃勃地背着书袋赶到玉春楼,抬手掀开静思堂的帘子。
“额……”
看到席坐于案前的男子后,唐弈棋一时语塞,反应过来后,低头致歉:
“失礼,在下走错地方了。”
休沐的第一天,母上大清早便将她唤醒,说是有个世交的孩子学业破落,差点被赶出国子监,听闻她名列前茅,请她过去指点一二,做做侍读,顺便赚点束脩回去。
可,怎的一路走过来都没注意看门牌子呢。
差点闹了个大笑话。
唐弈棋低头,折身返回。
“喂——”
紫衣华服的男子长身玉立,挡住她的去路。
高高束起的长发自肩颈自然垂下,一丝发尖飘到了唐弈棋鼻子前,害她差点打个喷嚏。
唐弈棋暗暗翻个白眼。
出门之前,母上语重心长地叮嘱唐弈棋,说她好友的儿子学业破落差点被赶出国子监,说的那叫一个凄惨,真真叫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而且据说母上这位好友家境殷实、出手阔绰,特别适合她现下这种穷酸书生样。
可……
唐弈棋面无表情地看着挡着她的这人。
为人愚钝?勉强算是。家境殷实?嗯,好像也是。
可眼前这人分明是当朝宰相凌严帧凌大人的独子,京师赫赫有名的风流贵公子,她唐弈棋在国子监的同年贡生。
“你好,在下凌风。”某人风轻云淡地自我介绍。
唐弈棋心里呵呵,面上毫无波澜:“哦,我知道。”
“哦?在下还以为女状元一心只读圣贤书呢。”
凌风面无表情的脸上,是毫不客气的嘲讽。
唐弈棋语塞,讪讪地走回案前,屈膝而坐,开口为自己挽回点面子:
“我只是好读书,又不是傻子,不至于连同窗都认不出来。”
唐弈棋坐下后一个劲的宽慰自己:
相爷独子又如何,京城贵公子又如何,无非就是府上权势大了点,人长得邪气了点,追捧他的名家闺秀多了点,又有何惧,总归也不过是个手下败将罢了。
“听我娘亲说,你学业破落?”
眼前这厮,临窗而坐,微风拂过,鬓前几缕青丝随风飘起,端得那叫一个神采俊逸。
闻言,竟毫不知耻地轻点下头:
“今次旬考,我只得了第三。”
唐弈棋默默翻个白眼,你本来考最好的时候也就才第三吧。
“考第三也要被赶出国子监?”
某人不动声色,不以为耻地点头:
“我爹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宰相,我作为我爹唯一的儿子,却只考到区区探花,此事若传了出去,当教天下人耻笑。”
“且若我再不长进,我爹、乃至国子监的祭酒、司业先生都免不了要受皇上责骂、甚至连罪。”
连罪?
宰相大人不是他唯一的胞弟麽……
唐弈棋心下一颤,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恐怖了?
好吧,性命攸关,这理由勉强能接受。
可是……
唐弈棋扶额:“让状元指点探花?你确定没有弄错?”
凌风抬起眸,对着她上下打量几眼,终是摇头:“不确定。”
唐弈棋傻眼:“诶?”
凌风倒是一派风轻云淡:“其实我娘一开始跟我说的是,让我来见见未来的世子妃。”
唐弈棋:…………
再见。
对话谈崩,唐弈棋暴走。
束脩你个幺蛾子的束脩!大不了本姑娘接下来这一年只喝白粥配丝瓜条,美颜瘦身又健体,哼。
唐弈棋起身,门就在前方,大路朝天,不用送了,谢谢!
凌风坐在原地,老僧淡定,语气幽幽:
“按时辰算,一个时辰一百两。能者多劳,多劳多得,真金白银,押一付一。”
“好,一言为定!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你想要我指点你哪一门?”
唐弈棋手脚麻利地坐回案几前,面带八颗齿的标准微笑,恰似春风拂面。
凌风天灵盖一阵酥麻,心跳轰然。
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不想当我的世子妃就不要这般朝我笑,我娘会误会的。”
噗——
唐弈棋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凌风:
“为何是你娘会误会?”
她笑不笑,跟王妃娘娘有什么干系?
凌风桃花眼一挑,笑得妖孽十足:
“我娘亲这人吧,看着挺和善,其实一根筋得很,倘若她误会你欢喜我,隔天便会写折子上奏皇帝陛下,请求赐婚,立你作世子妃啊。”
唐弈棋一噎,万一皇帝陛下真应了允,谁还敢抗旨不遵呐。
她摸了摸鼻头,讪讪道:
“额,世子妃什么的就免了吧。”
不过,方才他提的条件,那叫一个真大方啊。
唐弈棋眼里露出狡黠,脑袋瓜里仿佛闪过一道道金光:
“嘿嘿,不过呢,你做我的摇钱树倒是挺适合的。从这一刻开始,您就是我的主子了。即便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小生也必定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哦?”凌风勾起眼梢,抿了抿唇,似有些紧张,“公子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唐弈棋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小生收了公子的钱,自然是听公子的吩咐。”
说着,她忽然想到城里的那些莺莺燕燕,赶紧又补上一句:
“当然,也不是随便什么事我都听的!我来侍读的目的是为了提高你的学业水平,对我娘有个交代。像什么捣衣捶背、抄写经文、吟诗作画、风花雪月这些琐碎事,你就是把银子砸在我头上我也是不干的。”
凌风忍不住仰天大笑。末了,敛起笑容,沉沉地望着她的眸:
“那……如果是和人生相关的事呢?”
“何事?”
“终身大事。”
诶?
唐弈棋眨巴两下眼睛,怎么着的,这年头,做个侍读还得负责帮他选妃?
虽说他是相府唯一的公子吧,可这距离选妃的年纪,不是还有一年的时间吗?
如此猴急?这个凌风,果然是名副其实的花花公子!!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赶紧给本公子打住!”
凌风不悦地蹙了蹙眉,打断她的遐思:
“成天胡思乱想,净给我安些奇奇怪怪的名堂。”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随意地抽了一张出来:
“呐,这是定金。以后每月休沐时各一天,外加田假和授衣假,具体时辰和地点由你安排。”
唐弈棋差点没流出口水,不愧是相府的人,出手果然阔绰啊!
“那你究竟要补哪一门?今日我未曾料到来人是你,根本也没有准备什么……”
况且,这家伙,射御这种武课就别说了,连算学和律学都比她学得好。尤其是算学,今次旬考,夫子出的题,他竟然全部写对了,比她还多算对了一道题呢。
真是令人生气!
“嗯……书学和国子学吧。”
“哦,可以。”
唐弈棋从书兜里取出一本《诗三百》,还是隔壁琉璃厂配图版的。
默默地将书放在他眼前。
没办法,来之前她还以为是今年刚考进国子监的小生,谁料到来的人会是他!
“喂,糊弄谁呢。”
凌风看着这本幼稚的配图版《诗三百》,说不出的嫌弃。
凌相爷乃一代文臣,自幼饱读圣贤书。相爷府书房藏书千万,各类无价的孤版亦是数不胜数,人家哪里看得上这么一本琉璃随意淘来的货。
唐弈棋有些心虚,但随即意识到错不在己。于是撅着下巴,为自己辩解:
“哼,那我事先也不知道侍读的对象是你啊,要不是我母上使诈将我骗了出来,我连见都不会来见你呢。”
说着,准备将那本丢人现眼的《诗三百》撤回衣兜里。
凌风竖鼻子瞪眼:……
长臂一伸,飞速地从她胸前抢回那本幼稚的图画册。
“既答应了给我,便是我的了,岂有收回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