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头昏脑涨,心思也不在车里。半听半坐着出神,知道李大哥是拿自己和歆悦打趣儿,却完全没有多想。
微微合上眼,就是那晚秦淮河中的红色轿辇,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身影。
暮色已沉,周围都是林间小道,虽然季节不逢时宜,但是展眼望去满目林木苍然,天地间一遍灰黄之色。
远处旷野夕阳日暮灿红如血,一处小而又小的村庄依山而现,生起炊烟袅袅。将这连排的山谷勾勒的更为巍峨袤邈,让人不由得感叹天地之广遒,心中为之一动。
歆悦久在深宫,虽然每逢佳节,偶尔也能请得圣令出宫转转,但不过都是在金陵城之内,就算做寻常打扮,周围也都是宫娥随行,便装的锦衣卫相伴,何时有过这等的自由,又何曾看过这般如画卷一样瑰丽的深野乡村。
歆悦顿时被这景色迷住了眼睛,快进村时甚至抢了大块头的位置,兴奋的坐在车沿上,眼看着这小小的乡村越来越近,越变越大。
迎着鸡鸣犬吠,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十分醒目的大院门前,这家虽说是猎户民宿,但是门口还挂着酒晃,还有其他来往的车辆停在门口,恍如驿站一样。
院子门口站着一个老头,带着一顶油亮亮的瓜皮帽,佝偻着身子,双手互揣在袖子里,冻得哆哆嗦嗦,似乎已经站了很久的样子,左顾右盼的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看了看陆离歆悦一行下车,眨巴了眨巴眼睛,往旁边让了让。
院儿门四敞大开着,陆离、歆悦和那老头擦身而过,紧跟着李大哥几人身后进来。
只见院子中间种着一棵非常粗的老树,树边砌了一圈矮墙围,几个五六岁的小孩正蹲在上面,你一个我一个的分着弹珠。
周围的几个屋里都已掌灯,烛光温暖,映照着屋内人影晃动,各自忙碌着,迎面就给人一种非常殷实富足的人丁兴旺之感。
李大哥和大块头还有车夫似乎都是这地方的常客,跟住在这里的主人们非常熟络,就连大块头也不再板着脸,跟院子里碰上的主家人频频招呼。
陆离和歆悦穿过大院,被直接带进了二道门,二道门内迎面就是一套非常开阔的三合院,正对面的正屋里灯火通明,比城中的富户完全不差。
挑帘一进屋,屋中也非常宽敞,左手边盘了一铺大炕,右手边就是三四桌酒席。看样都是各路借宿打尖儿于此的商旅之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炕上坐着一个灰白头发的老翁,一只胳膊架在炕上的一张短脚桌上,吧嗒吧嗒的正抽着烟袋锅,笑意盈盈的看着屋中的热闹。
而他对面的位置虽然空着,却摆着酒杯,还撂着一张算命的青布幡子,一面写着铁口直断,另一面写着不准不要钱。
李大哥几人一进屋,就先跟白发老翁打了招呼,然后马上就有主家人又在屋角加了一张圆桌,没一会,每桌都有的几样饭菜又都按着上了一份,香喷喷的甚是勾人食欲。几人车马劳顿,立刻就都食指大动起来。
就在几人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一阵冷风吹了进来,门帘再次被挑开了,一个老头搓着手皱着眉毛,脸上一副想不通的样子走了进来。
正是起初在门口碰到的那位,只见他一进门就先在地中间定住,朝吃饭的那几桌瞄了一圈,似乎不甚满意的摇了摇头,然后往炕上的算命幡旁边一坐,瓜皮帽一摘,自斟自酌的饮了一杯,抽着冻出来的鼻涕满脸费解的一个劲儿道:“奇怪,真是奇怪。”
炕上满面红光的老猎户在鞋底上敲了敲烟袋锅,带着几分揶揄嘿嘿笑道:“你的贵人呢?!”
“我明明算到有贵人进门的,这时辰都过了……真实奇怪……”
“嗨,你这老把戏,什么时候准过!酒都凉了。”说着白发老翁一招手,唤小孙女进来温酒,小孙女乐呵呵的捧着酒壶走了。
“怎么没准过,你可别睁着眼睛不承认。六十年前,这块宝地是不是我帮你选的?!现在家宅兴旺,富贵平安,怎着!不承认了?!”这算命的老者明显不服气,受了侮辱一般眼睛瞪得老大。
“得得得,你准,准着呢。”老猎户也不生气,顺毛安抚着对面的倔老头。
俩老小孩在炕上你一句我一句的拉呱,聊起了两人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
众人也是听着笑着,大家都沉浸在其中,酒足饭饱的又续上了茶水,各自聊着天,交换着南来北往的各路消息,气氛非常和谐。
直到歆悦也终于慢悠悠的吃完了,李大哥才带着几人再次站起身来,来到老猎户身边,“孙伯,您歇着,这孩子有点寒症,我带他去泡泡澡,去去寒气。先回去了。”
没想到老猎户,抬起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陆离的脑门,摆了摆手道:“这娃病的厉害,咳成这样,应该去泡山上的药泉。”
“还有药泉?”歆悦一听也来了精神,忙问:“能治眼疾吗?”
歆悦天天被人当成瞎的,尽管能看见,心里也是十分郁结,身子何时才能换回来,全还无望,这朝听到还有药泉,自然十分想去试一试的。
老猎户听闻便将目光落在歆悦身上,将烟袋一横,探着身子,仔细打量了打量歆悦的眼睛,有些可惜道:“多好个闺女,这眼睛怎么弄的。”说着抬手也想拍拍歆悦的脸。
歆悦往后一闪躲开了。
这时候算卦的那个老头,微微拧着眉,放下酒盅也好奇的看向歆悦,犹豫了一下,忽然嘶的一声说道:“这女娃的眼睛……难不成是开过天眼吗?”
他这一声略微有点大,屋里所有人的目光,一时不由得全都集中在了歆悦身上,看得歆悦十分不自在,咕哝道:“什么天眼,就是普通的白翳罢了。”
谁料这算命的老头更加仔细的端详了端详却说:“这么厚重的白翳……刚才进门我看你行走全无障碍,看东西似乎也不吃力。不仔细看全当与常人无异,倒是十分罕见。几时落下的毛病?”
歆悦见其他人都像看猴子一样的看着自己,心中十分不痛快,身子一挺眉一凝,往陆离的方向一摆脸,“不知道。”
却噎的两个老者全都一愣,只觉得这小闺女儿说话声音虽是不大,却是比一般小闺女儿耍脾气时多了那么一股子说不出的气势。
李大哥刚想打个圆场,却看着算卦的老者却是丝毫没个眼力,也不知平日这卦都是怎么算的,竟然继续刨根问底道:“自己的身子怎么会不知道呢……”
幸亏被老猎户笑呵呵的拦下了。
“女娃娃嘛害羞,你这一问,大家都看她呢,咱俩还是喝酒吧。”
“你不懂,这要真是天眼……”算卦的这倔老头还想解释。
却看着老猎户朝着李大哥和大块头摆了摆手,自顾道:“这会儿天太黑了,你们先在我这后院泡泡,要是路程不紧,明天就让我重孙儿带你们上山泡泡药泉去。”
说罢便让李大哥大块头带着陆离和歆悦下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