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狗倒是完全不认生,发现自己的“家”中又来了新客人,顿时十分欣喜的样子,翻踩着女孩喘着粗气就直奔着陆离而来,伸出又长又粘的舌头,用最热情的待客之道给陆离仔仔细细的洗了遍脸。
陆离半蜷缩着身子,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被这只狗压身在下,堵在洞中躲无可躲,叫又不能叫,只得挺尸般闭着眼睛认命于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意和热情。
“哼,它还挺喜欢你的。依我看,整个道观,也就算它最有人情味了。”
女孩话音没落,这狗终于舔够本似的,心满意足的在两人中间拥挤着趴了下来。
陆离的脸上虽然被舔的冰冰凉凉的,但是这么一挤,身子倒是暖和了不少,捂着头顶撞出来的大包,勉强调整了一个稍微舒适的姿势问“你刚才说,这里的道长靠着仙狐鬼怪拉拢权贵?”
“嗯。”女孩不以为意的应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
“我堂堂一国……”女孩趾高气昂的声音忽然憋了回去,晦气似的剜了陆离一眼,把狗往自己怀里拖了拖,摩擦着将手伸进它肚子上的毛皮里取暖“总之金陵城什么我不知道!”
陆离见她言语轻狂,虽不知她所言几分真假,但是心里仍像是塞进了一团棉花,感觉唯一可以求助的方向也变得模棱两可,心沉气闷的叹了口气。
女孩听他叹气,生出两分好奇“你为什么要拜师啊?”
陆离摸了摸狗的脑袋,目光随意的垂着,“不为什么。”
这女孩却是不信,“是吗?你不说,我反而有些好奇了呢。不过我不逼问你。不如我们打个赌。赌输了,你便告诉我,怎样?”
“赌什么?”
“赌这晴天一会便有霹雳而降。”
“怎么会。”陆离从狗身上收回手,互插在胸前,只觉得眼皮直打架,这几天他的心神交瘁,实在太累了。
这女孩也没多解释,见陆离也没什么话,便往那狗身上一靠,嘴角自信的微微翘着,双眼一合,也不再作声。
可不待多时,就在陆离似睡非睡的时候,就听见头顶轰隆隆,一阵闷响,紧接着就是一道蜿蜒的雷蛇自天而降,那光虽不算极盛,却是当着这道观头顶迎头劈下,将狗洞外面将晚的天色照的明晃晃的一闪。
紧接着,随着闪电消失,雷声也戛然而止了,一切又在突然间寂静下来。就好像刚刚的那道近在眼前的霹雳是一场幻觉一样,却直震得人心都跟着麻了起来。
陆离陡然精神了许多。这好好的天气怎么会真的有霹雳从天而降?
“哼,怎么样,你输了。”女孩连眼皮都没睁,不屑的哼笑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会有霹雳?”陆离好奇起来。
“我说了我什么都知道。”女孩终于睁开了眼睛“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拜师,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天上为什么会突降霹雳。”女孩狡黠的眨了眨白翳蒙蒙的双眼,那白雾后面似是隐藏着一股说不出的机灵。
认赌服输。陆离落寞的苦笑了一下,喜欢听故事,好啊。
……
轩午三十二年,大衡国金陵帝都,一个月黑风高的除夕夜。
门外炮竹声声,家家户户都是团圆喜庆。巷子口隐约传来儿童欢呼嬉闹的声音,纸窗上时不时映出一阵阵五彩斑斓的焰火影子,将有些昏暗的小屋,映射的竟然有些温馨起来。
陆离断断续续的用口哨吹奏着没调儿的小曲儿,在灶台前忙活得起劲,小心翼翼的将一个个白净净小肚滚圆的饺子码放得整整齐齐,嘴角一咧,露出了一排整齐闪闪的白牙,好似是十分得意自己的杰作,兀自眯起眼睛,脸带笑意的咽了口吐沫。
整整摆满了半个盖帘呢!日日都是粗面饼子,咸菜团子,别说饺子,陆离连馒头都很久没吃过了。
可是新年嘛!姐姐回家!怎么也得吃点好的。
陆离搓了搓手,嘴中口哨不停,又往灶里添了几根粗柴,锅里的水也重新加了一瓢,小屋里很久都没有这么暖融融的了。
姐姐回来呆不了许久,能从府里溜出来不容易,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准备食物上,一定要让姐姐一进屋就吃上热乎乎香喷喷的饺子才行。
陆离抱着肩膀半倚在床边,翘着脚满意的打量着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小屋子,心里十分熨帖,好像姐姐惊喜的声音已经响在耳边了。
可是陆离的柴添了一遍又一遍,水也烧干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外面的炮竹声渐息,直到更夫打着哈欠敲过了四更天。直到东方渐白,陆离不知不觉趴在小桌上睡着了,姐姐却一直也没有回来。
初一,初二,初三,姐姐始终没有回来。
虽然姐姐嘱咐过陆离,孟府规矩特别严,不要去找自己,可是陆离还是忍不住了。就算姐姐临时有事回不来,三天了,怎么可能连一个口信都没有呢?!
初四一大早,天还蒙蒙亮,陆离就起早守在了孟府的西侧门。
孟府的西侧门是专供最低等的下人平日采办进出用的。为了严防夹带,所以也安了门房,下人门平日进出都有人看着。
陆离不想给吴大娘添麻烦,只是远远的在一棵大树下等着,快到晌午,才终于看到吴大娘从那小门里出来了。陆离立马站了起来,跟着她转了一个弯,才叫了一声“大娘”,然后小跑着撵了上去。
谁知一看到陆离,吴大娘的眼睛就先红了,摸了摸他的脑袋,还什么也没说,眼皮一垂,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顺着脸上的褶皱,溢成了一个大大的八字。
陆离心里咯噔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脸“大娘啊,您这是怎么了?……我姐姐呢?说好回来过年的。”
吴大娘以前和这姐弟俩住一个胡同,算是亲眼看着两个娃娃长起来的。从小就很疼陆离和陆福。
陆家人丁单薄,初搬来的时候,只有一个父亲,带着两个孩子,可没想到三人才搬到胡同里没半个月,孩子的爹就突发疾病死了。
陆福当时只有七岁,养的粉雕玉砌一般,扎着两个小羊角辫,脸蛋粉扑扑的,眼睛也水灵灵的,总像含着一汪清水似的,即漂亮又惹人怜爱,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喜欢。陆离也是虎头虎脑,特别的调皮可爱。两个娃娃没了依仗,孤苦伶仃的,十分惹人心疼,不少好心的邻居平日里都很是照顾他们。
就这样,懂事的小陆福靠着爹爹留下的一些财物,邻里的周济,加之帮人浆洗衣物,做一些灵秀的小首饰,小玩意儿等等类似的活计,在胡同里带着弟弟艰难度日。
渐渐的从一个还没有窗板高的小丫头,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陆离也慢慢的从一个拖着竹马到处捣乱的混世魔王,逐渐长成了青葱一样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