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悦愣了一下,如果说她丝毫没对贺兰蝶愔的眼睛有疑问,那是假的。
这大半个月来,几乎人人初见时都把她当做是瞎子一般,尽管在金陵为了躲避追查,她通常都是昼伏夜出,但难免为了吃食还是要接触一些寻常百姓,这些人不是可怜她就是觉得她晦气,总是有意无意的拿手试探般,在她的眼前摆来摆去。
可是她大多数时候,真的看得非常清楚啊,只是刚得知事情真相的时候,她发了雷霆之怒,那一刻,她的眼睛确实陷入了一片灰白色的黑暗。
还有在河水中的时候,她冷的几乎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冻死了,有那么一小段短暂的时间,眼前也是看不清的。
但是这两次眼盲,发生的时间都很短暂,稍微镇静下来的时候便恢复了。
歆悦看着包金贵,一刹那陷入了沉思,贺兰蝶愔眼盲后确实都是由人搀扶着的,可是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就不用了呢?!
歆悦原本也比较庆幸,觉得自己吉人自有天相,如果自己真是如贺兰蝶愔那般,估计连逃出宫的可能都没有了。
其次歆悦一路奔逃躲藏,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疲于应付不断发生的变故,根本就没有功夫考虑这些。
更何况这根本就是自己仇人的身体,每天洗脸看到水中的容貌,歆悦都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自己现在屈居此壳,歆悦恨不得把这幅皮囊碎尸万段,哪还会烦心她到底是盲是不盲!
可是这遭经过包金贵这么一提醒,歆悦不由得双眉紧锁喃喃道:“这么厚的白翳,确实至少应该看东西有些模糊的是吧……”
“正是!”包金贵仔细的打量着歆悦的眼睛,“您看您眼中的白翳如乌云蔽日,按理来说恐怕不只是看东西有些模糊那么简单。然而您却行动自如,丝毫没有障碍……依小人之拙见,您的眼盲,绝不寻常。”
包金贵看着歆悦,自己脸上也有疑惑,却又有些吃不准了,按理来说,得天眼之人,一般自己都是知道的呀,他犹豫了一下,撞着胆子继续问道:“不知贵人这眼疾起于何时?”
歆悦回忆了一下贺兰蝶愔初发此症的时间道:“大约不到一年。”
“嘶……”包金贵口中嘶了一声,心中的疑惑更重,“不应该啊……”
“怎么讲?”
“这天眼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与生俱来,一种则是有意为之。如果是与生俱来还好理解,但是您也应该早就摸清楚其间规律,能够熟练掌握了。
如果是有意为之,那您就更不应该不知道了呀。而且有意为之,算是逆天改命,本身就会折损自身福祉寿命,法门更是坚忍残酷,就连原本的一双明目也要废掉,非常人所能行。
更关键的是,即便如此修得了天眼,也属于强行开启,不会更精进一层,所谓慧眼,法眼和佛眼,都是根本无缘的。”
包金贵说完连连摇头,似乎从他本心,就觉得此法是非常划不来的,他略一沉思,犹豫的又问了一句:“敢问贵人,您这样一直天眼大开,可曾遭到反噬,比如切肤之痛乃甚噬骨之痛?”
包金贵这一提醒,倒是让歆悦心中一凉,顿时想起了这月十五,自己在河边疼得死去活来的那一幕,茫然点头却十分肯定道:“噬骨之痛!的确有过!”
包金贵听闻更加费解,一双满是皱纹的老眼,拼命的眨巴着,似乎很是想不通,“那您这天眼,当是有意为之,您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这……一句两句解释不清,你倒是说说看,这天眼若是开了又能怎样!”
“呃,凭小人这么多年行走江湖的阅历和听闻,这天眼若是强行开启,可以知道一段时间内会发生的事情,但这个时间的范围,就要看本人的体质和慧根了。
不过,这毕竟都是书上写的,人嘴说的,人云亦云而已,到底如何,小人也不能确切知晓,只是小人劝贵人一句……”
包金贵沉吟了一声,不知怎地,他总感觉眼前的这位贵人,似有些可怜。
虽是种种情况皆印证她乃是自行强开天眼,但是看她的神情和发问,却怎么都感觉,她像是全不知晓其中情况,忍不住提醒道:“这天眼若真是强行开启,开了也便开了,没有逆转之法,只是不要随意这样使用,如若废了肉眼而开了天眼,却只是为了看清普通事物,得不偿失不说,更是枉废精气,导致反噬之痛更甚啊!?”
贺兰蝶愔真是好谋算啊,先借天眼窥伺天机,再用大傀儡术移花接木,把这残缺之躯换给自己!
歆悦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眼神更添几分寒凉,拳头也紧紧的握了起来,似是怒气冲天般狠狠的一哼:“哼!”
包金贵吓了一跳,明明只是一句善意的提醒,怎么就发火了?是不是刚刚说错了什么,自己又没注意到?
包金贵顿时开始后悔自己多嘴多舌,可是看贵人已是发了脾气,后悔已晚,心中一阵哀叹。
哎,自己这一辈子不会说话,算卦倒也不是不准,全都坏在这张破嘴之上。
该说不该说的,全都忍不住,因此受了一辈子的穷,现在好了,后三十年的福运估计也全都被自己说泡汤了。
这般想着,包金贵这张老脸立时浮起一片愁云惨雾,委屈的恨不得眼泪也要掉了出来,眼神一凉,抬起手来便开始抽自己的嘴巴:“小人胡说八道,小人口不择言……贵人息怒,贵人息怒。”抽着抽着越想越委屈,竟后悔的呜呜哭了起来。
歆悦心中正在愤恨贺兰蝶愔,这个包藏祸心的妖女竟然如此狠毒,如此诡于心计筹谋已久,自己却还天真烂漫,茫然不知,被她装在葫芦里,驱使利用。
气在当头便怒哼了出来,却看包金贵被自己这一怒,吓的老泪横流,赶忙一顿安抚。
倒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拍了拍包金贵的肩膀正色道:“我并非在生你的气,你是有功之臣,实该大大褒奖!你身上可有纸笔?”
包金贵闻之一愣,立刻圆睁了老眼,可怜巴巴的眨了两眨,又是一阵喜极而泣,“有……有……”接着喃喃又道:“贵人没有生气,贵人没有生气。三十年好日子还在,还在。”
说着反而好像哭的更加伤心了,一边哭,一遍往算命幡下挂着的一个老旧绿色布包里翻去,将笔墨纸砚全都取了出来。
“研墨!”歆悦着自己也俯身下来,将纸找了一处稍微平整的地面铺开,提起笔来,竟是随手画了黑色的瘦竹几只,竹子下面只提了四个字,“实是如此。”
便将这字画,拎了起来,单手交到了包金贵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