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的雪地几乎没有阻力,加之崖口下坡之势愈陡,几人眼看着就是大势已去。
可是这时候的大为却像吃了强心丸一般,整个人反倒来了精神,双臂一抻,发起狠来。
只见他大吼一声,将两只没入腿中十分深的箭,噗噗两声连血带肉的生生拔了出来。脸上的肌肉疼得一阵不由自主的痉挛,牙齿打颤,声音扭曲着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小主,来不及了,生死有命,小的尽忠去了!”
“大为……”歆悦说着眼圈便红了,泪噙在眼角点了点头。歆悦知道大为要做什么,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再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大为嗓子也是一紧,心头发酸,英雄也怕死,只是不当时。用一条命要是能换三条命,值了!
大为朝着歆悦快速的点了一下头,嘴上一咧,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一咬牙,转身探出车外,吊着身子,找准机会,便将那个剩下的已经扭曲的车栓一把薅住了。
原来,陆离拔了车栓,马车失重,改变了马的方向,将马车引到了另一处崖口,大为为歆悦撑开帘子之时,三人竟隐约看到了崖口不远处居然有一个断层。
那个断层就在悬崖左前方,比崖口略微低了约有半丈,而这个断层和崖口的间距差不多就是一个马车的宽度。
而这个断层本身就是一个向下蔓延的缓坡,虽然看不出头尾,但是马车若是能冲出悬崖,落在这缓坡之上,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只是现在有这两匹马做阻力,车厢的速度根本不够冲上这处缓坡。
但这总归是一线渺茫的生机。
大为现在已经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救主求生的欲望掩盖了疼痛,超过了一切,他奋不顾身的朝着最后一截车栓发起力来。
心中凄壮无比,默默念道:“夫人,大为来生再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吧!”
想着大为大喝了几声,连续发力,已经到了不管不顾的份上。双脚撑在了车体的边缘,将自己身体的重力也倾注了进去,一旦脱栓,势必会随着车栓一并飞离车体,九死一生。
歆悦眼见这壮烈而又无奈的一幕,难过的将头贴在了陆离的颈旁,泪水顺着陆离的脖子流进了他的衣领。
若将来还有活命的机会,定要请父皇厚奖大为的亲眷,为他追封……想到这里,歆悦心头更加酸楚了。
先不说自己是否还能活命,最难过的莫过于亲眼看着忠信义勇之人将之赴死。
歆悦看着大为鲜血淋漓的腿,生死度外的举动,心中即感动又难过,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车上所有人的命,这一刻已然全都握在了他的手上。
“啊……啊!”大为发出了最后的嘶吼,像一只被激怒了的野兽,朝着苍白的天空发出了最后的悲鸣。
终于又是“嘎嘣噌?”一阵顿响。
就在两匹马离崖口不到一丈的位置,车栓被拔了出来,这节车栓被偏移的马力,已经搅得彻底扭曲成了蛇形,在天空中画出了一道饱满的弧线,一头还被大为紧紧的握着,连同着大为,一同飞出了出去。
两匹马彻底没有了任何的牵制,被自重牵引着向右打了个转,和车厢几乎切成了同一个角度。
歆悦只听到了“啊”的一声长长的痛呼,贴着车厢擦了过去,就再也没有了大为的声音。
心中一紧,根本来不及再想什么,就觉得车厢的阻力瞬间消失了,而车厢的速度在此时也突然达到了顶点。
大民亲眼看着自小的伙伴断是命无可活了,吓得顿时瘫软成一滩肉泥,恨不得找个地缝立刻钻进去。
只觉得车厢猛然一沉,便向下飞扎了出去。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
歆悦的大脑陷入了空白,只剩下手里还死死的搂着陆离。所有的祈求在这一刻都停了下来,连呼吸竟也不能了。
咔嚓,哐当!
两匹马翻腾着四蹄,正砸在缓坡边缘的一处棱角之上,车厢顿时一震,一大撮雪一下子“破窗而入”。
缓坡上的碎石和残雪纷纷阵落如雨,两匹马哀鸣着摔了下去,由近及远的惨叫声像锥子一样扎进了人的头皮,听得人心口窝都跟着发麻。
车厢悬而又悬的挂在了缓坡的顶尖之处,被撞碎的石头还在纷纷碎碎的跌落,断断续续的破裂声,跌落声就在耳边。
紧跟着,车厢小幅度的摇摆起来。就像一个诡异的翘板,顶在了峰刃之上。
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一边是倾斜的雪坡,而车厢就像一个正在犹豫不决的人,还在随着风,来回摇摆,犹犹豫豫。
门帘在来回摇晃的车厢中,起起合合,崖口的大风,忽而卷着雪花舔舐着车厢,忽而又被阻隔在外。
大民和歆悦此时全都一动也不敢动,恨不得连呼吸也都屏住了。
“啊。”一声微微吃痛的声音,从歆悦的怀中发了出来。
陆离觉得后脑被磕起了一个大包,就在脖颈的上方隐隐作痛,他迷迷糊糊的发出了一声痛呼,睁开了眼睛。
探手去摸自己的脑袋,手背却试到了歆悦温暖的小腹。
歆悦几乎是僵硬着脖子低下头去,突然说不上来的一阵委屈害怕袭满心头,一颗晶莹的泪花从白翳蒙蒙的眼角滴落在了陆离的鼻尖,滑入了他的嘴角,咸咸涩涩的。
只见歆悦哈着白气,薄唇微抖,声音轻而又轻的哽咽道:“别动,悬崖。”
几遇危及,但陆离却是第一次看歆悦这么凄楚害怕,当下便立刻一动不动了,只感到身子正如同坐在一架缓慢摇晃的秋千之中。
陆离的位置比歆悦和大民低,几乎是躺在车中,他稍微抬起了一些头,用余光瞥向时开时合的门帘,心中也是一凉,顿时就反应了过来。
最坏的猜测便是两边都悬空了。陆离闭上眼睛,镇定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瞬间闪过的画面,竟是崇慏神庄中的那个老妪,她说:“五年为期……你愿意吗?”
“我愿意。”
陆离从这一瞬的愣神中缓了过来,凝着气,睁开眼睛静静的看着歆悦,问:“哪边有路吗?”
“左……左边。”歆悦轻声抽噎了一下,声音依旧轻淡如雾,好像生怕自己的哪一个声音重了,就会压垮这飘摇在风中的“大秋千”。
就在这时,车厢却突然“噔”的一声,又中一箭,刚刚快要趋于停摆的车厢,立刻又开始摇晃起来,眼看着幅度却是越来越往右倾。
“诶……诶……诶……”大民抻着脖子,眼睛紧紧顺着缝隙盯着外面,吓得大张着嘴开始不管不顾的嚎叫起来,如同一只鹅被人提住了脖子。
歆悦的唇抖的更厉害了,手不知不觉的抠进了陆离的胳膊,身子像狂风中的树叶一般,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
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的等待死亡更可怕?
“大民,你的腿,把帘口让开。”陆离的声音很低,气息十分缓慢,好像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紧张,说着他壮着胆子,竟将身子侧了过来。
此时,就听整个车厢,咯吱咯吱,发出了接连沉重而慎人的声响,紧接着,就又是碎石纷纷滚落的声音。
“你干什么!”大民牙根打颤,尖着嗓子从牙缝里呵斥道。
“我脚边的箱子里有很多备用水和干粮,箱子没锁。”说着陆离已经试着用脚尖轻轻的将箱子上的搭扣划了开来,但是却踩着箱门没有松脚。
“等车厢再向左倾的时候,我数一二三,我松脚,让东西往左边滑,大家一起往左边挪一个位置。”
“别,别,别,别……”大民这时几乎已经快哭出来了,“可能会摔死的!”
“掉到右边就不是可能了。”歆悦恶狠狠的回敬道,嘴角一抿,将眼泪生生抵回了眼眶,坚定的看着陆离,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中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信任。
就在这个时候,“噔噔”连着两声,车厢的右边,又多出了两个尖尖的凸起。
追杀歆悦的人明显不敌援兵,死伤过半,势头已经被大大的打压了,也被渐渐缩小的包围圈逼到了崖口,却发现马车竟然没有按照他们驱赶的方向坠崖,立刻冒死重新对马车发起了攻击。
趁车厢向悬崖方向垂摆的时候放箭,想将马车射下悬崖。
车厢顿时摇晃的更加剧烈了,眼看就是要倾覆而下,所有的人都没有了犹豫的时间。
陆离也不再等大民回应,抓准时机,在车厢最后一次摆向左边的时候,脚尖一松。
一大包的吃食从脚下的木箱中滑脱了出来。撞开了大民的脚,直冲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