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晴：1997，盛夏
江晴坐在教室里收拾东西，旁边的空空如也实在让他不很舒服。虽然他不算是特别外向活跃的人，但是第一次没有同桌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寂寞的。
是谁说过的，人是群居动物。江晴苦笑，看来自己果然是群居动物中最忠实的一员。
这是江晴第一次没有同桌，第一次拥有这么大的地方，第一次感觉到空虚。
这种空虚的结束一直到第三节课的时候，年轻的女班任才将一个女孩子带到讲台上。
女孩低着头，长发如瀑，抬起头的时候，眉眼如画，尤其是那一双眸，像畜满了冰水的池。眼里有着忽视一切的骄傲，嘴角挑起的笑痕，满满的不屑。
江晴第一天就记住了这个人，她叫苏宛然，如无意外便是他三年的同桌。
“你好，我叫江晴。”他微笑着对身边的女孩子说。
苏宛然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反应，目光淡淡的扫过他的脸。她轻轻的“恩”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去继续看向窗外。
江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叹了口气，扯出一个笑容，却无比的尴尬，“那个……”
苏宛然看他，目光沉静如水。
“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吧。”他说着，看到苏宛然很鄙视的眼神。就算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有些生气。
江晴所有的积极性都已经被苏宛然的冷淡给打掉了。他叹了口气，低下头预习即将学习的功课。
然而突发的时间来得就是那么的及时，或者所谓的无巧不成书说得也正是这一点。就在数学课的时候，江晴手忙脚乱的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带数学书，正在郁闷的时候一本书丢了过来，他侧过头，是一直不肯理会他的苏宛然。
江晴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过苏宛然会主动借给他东西。刚刚想像苏宛然道谢，谁知苏宛然冷哼了一声，道，“你不用谢我，反正我也不看课本，不如借给你正好。”说着，看着江晴，又是冷冷的一眼。也幸好是江晴，若换了其他人，恐怕早就被那眼神看出了一个窟窿来。
对于苏宛然，江晴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讨厌她。
大家讨厌她，大概是从今天上午的自我介绍开始的吧。
年轻的女班任让苏宛然介绍一下自己，这让班级里的男性生物不免开始活跃，又有一个公主级别的女孩到了班级，每天看着也对眼睛有好处，可苏宛然的自我介绍却完完全全的破坏了她的形象。
“我叫苏宛然，以正常年龄入学，不希望任何会呼吸的动物靠近我和我说话。兴趣是看恐怖小说和损人，爱好是摆弄AK47的模型以及研究活体解剖。”说完，她转过头，淡然的目光落在女班任的脸上，“老师，我坐哪里？”
这有江晴的位置是空的，这个问题，其实也等于没问。
在女生恶心的目光和男生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苏宛然坐在了江晴的旁边。
江晴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奇怪。
不像其他的女生，去个厕所如果没人陪那么就宁可不去。时不时就唧唧喳喳地凑在一起聊个不停，这个男生那个男生某种化装用品什么的没完没了。
她的不同显示在任何的地方，她说话很客气，让人无法挑剔的完美。她总是很漠然的看发生在她面前的一切，甚至有一次江晴不小心看到了苏宛然写在本子上的一句话：其实我并不是冷血动物，只不过是心在冰箱里放得太久了，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温暖。
当时江晴的震惊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他真的慢慢感觉到，这个女孩儿吸引的，并不仅仅是他的好奇心，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也开始慢慢的松动了起来。
苏宛然，甚至已经到了孤僻的地步。她的书掉在了地上，一个女孩儿好心帮她捡起来，她却说人家多管闲事；还有一个女孩子邀她一起去书店，她却用冷冰冰的眼神把人家冻了回去……在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之后，越来越没有人愿意去理会她，甚至说，苏宛然已经是大家公开的有理由去讨厌的对象，而苏宛然却似乎很期待这样的结果。
苏宛然很喜欢发呆，有的时候目光聚集在一个地方一看就是半天。几乎每一天都看向窗外的某一点，江晴真的不明白，窗外有什么那么值得她去看。
苏宛然很安静，安静的甚至连江晴都为她感到寂寞。苏宛然不觉得寂寞吗？江晴不明白，但是很好奇，他的好奇心，在那一瞬间膨胀到了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地步。
在江晴实在是无法理解的时候，他终于向苏宛然开口，“他们都讨厌你。”
苏宛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是我的荣幸。”
江晴第一次看到有人居然把这种事情当作是荣幸，自己是该说她了不起，还是应该说她神经有问题？
来不及再做些什么，只是时间匆匆而过，转眼间几个月就过去了，马上就到了月考的时候。
江晴毫无意外的成为了班级第一，然而让江晴所没有想到的是，苏宛然排在第二。（原因详见番外）除了震惊过后还有的是疑惑。江晴知道，学习是与智商无关的东西，只要付出了就有收获，如果没有付出，智商再高也没有用处。所以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用看天才的眼光一样看苏宛然，他只是觉得，苏宛然肯定付出了很多，在曾经或者现在。
苏宛然。
江晴默念着这个名字。
很好听的名字，也很神气的名字。
江晴的思绪是被穆彦涛给打醒了。
他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头，瞥了穆彦涛一眼，咬牙道，“你想死直接说一声行了，不用直接用行动表示，或者你认为这样可以更快一些执行？。”
穆彦涛笑了两声，在江晴身边坐下，“你在这儿神游太虚，我只不过是让你的元神归位而已，你不感激也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杀我？”
江晴抬手环住他的颈子，恶狠狠地道，“我倒真想这么掐死你。”
“谋杀啊你！”穆彦涛叫了起来，眉眼却始终在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可是真理呀，你逃不过法律的制裁的！”
江晴白他一眼，无趣地放开他，拿起放在地上的矿泉水瓶子，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水。
“对了。”穆彦涛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自己的腿，道，“你也不是像我这样的伤患，怎么下场了，刚才玩儿得不还兴奋得很？”说着，他看了看不远处的中年男子，捅了捅江晴，笑容有些幸灾乐祸，“不怕被体育老师说你是‘娘娘腔’？”
江晴翻了个大白眼免费赠送给穆彦涛，话说他们的体育老师在第一堂课上就教育他们要锻炼身体，其美名曰：锻炼身体，保卫自己。
当有人提出体育课上是否可以休息是，体育老师只不过一个白眼扫过然后用他那刺耳而高昂的声音说，“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质疑我的决定，尤其这个人还是我的学生！你们给我听好了，女同学有特殊情况的，可以请假。但男同学必须全员参加任何运动，除了有受伤等情况发生，我不允许有任何的例外！我的课堂上不想看到娘娘腔！”
就这样，悲惨而壮烈的高中体育课，从此开始。
“我累了，休息一会儿还不行？你当我是鲁迅？”吃的是草挤的是奶的鲁迅……或者……奶牛？江晴说着，将矿泉水放回去，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穆彦涛刚想说话，看到前方发生的事，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喂，江晴，快看，简直了，好戏呀！”
“什么好戏？”江晴散漫地答应了一声，没提起什么兴趣，“你吃兴奋剂了？”
穆彦涛瞪了他一眼，“你才吃兴奋剂了。”说完，又道，“女生跑步，看戏吧兄弟。”说着，将手搭在江晴的肩膀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江晴听了，漫不经心抬起头向前看了一眼。平日里个个都自以为是公主的女生跑得可谓是“壮观之至”，一个个东摇西晃，甚至有些人跑两步走三步，简直溃不成军，惨烈无比！不过总算还有几位算得上是“巾帼英雄”的，目前还在坚持。
“没想到还有几个坚持跑的。”穆彦涛饶有兴味地道，“你看看，正经跑的大概有七、八个八，这些女生，没法说了……哎……你看你看……刘雨微居然也在跑，太神奇了！”穆彦涛的声音越来越夸张，“喂喂，还有你那可敬可亲的冰山同桌居然也在跑！太不符合她的形象了！冰山一跑不就化了吗？喂，江晴，你说是不是？”
江晴没心情听穆彦涛说废话，目光停留在苏宛然的身上。他真的没有想到苏宛然会做到这种地步，到底苏宛然还有多少东西被隐藏了起来，而他的好奇心究竟能够探究到多少。江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对这个叫做苏宛然的人越来越感兴趣了。
或者是有心，或者是无意。肖静跑在了苏宛然的前面，然后看似很正常的跑了下去。苏宛然慢慢追了上来，就在苏宛然马上就要超过肖静的时候，不知为何肖静停顿几秒以后忽然向旁边跑去，让开了跑道，这样肖静的腿不可避免的碍住了苏宛然的前进，就在这个时候，一次毫无以外的摔倒很正常的上演。
依然是毫无意外。
苏宛然光裸的腿与布满沙石的大地母亲做了无比亲密的接触。江晴看到，她跪在地上，低着头，发丝从侧脸旁垂下。脊背弓着，很紧绷的样子，距离和角度的关系，江晴看不到他的脸，但江晴知道，苏宛然没有哭，她也不会哭。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江晴知道，苏宛然和其他的女孩，绝对不一样。
膝盖、左手手肘以及整个小臂，右手掌伤得比较严重，其他的地方应该只是擦伤。苏宛然想着，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胳膊。很疼。她想，然后慢慢的移动着，将重心位移。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站起来，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一直以这种姿势呆在这里。
“喂……她摔倒了耶，倒挺可怜的。”穆彦涛说着，“故意的吧，想把她绊倒。”
在穆彦涛等待回答的时候，江晴忽然站了起来，向苏宛然摔倒的地方跑了过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穆彦涛看着江晴的背影，一脸的莫名其妙。
“拜托……”穆彦涛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有没有搞错？又不是女朋友，那么着急干什么……呃，女朋友？”穆彦涛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突然间又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不定真的是女朋友呢，看我苯的……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江晴，找谁不好？非要找这么麻烦的，不过漂亮倒是真的。”说这饿，摇了摇头，继续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四周有没有有趣的事情发生。
江晴顾不上去想如果自己上前其他人会怎么说，他只知道现在他应该做的就是把苏宛然扶起来。当他在苏宛然身前停下的时候清楚的看到了苏宛然的伤痕也清楚的看到了苏宛然艰难的想要站起来。
苏宛然的汗水留在额角，微微的睁着眼，很吃力的样子。她趴在地上的姿势很难看，但苏宛然只是抿了抿嘴唇，不但没有哭，甚至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除了微微有些沉重的喘息声，没有别的，没有。
江晴来不及去思考就已经行动，他不顾苏宛然的拒绝将她扶起来。苏宛然看着他，目光依旧沉静，没有再拒绝他，只淡淡的说了声谢谢，便推开他的手。她刚要走，没站稳的身体就有些晃动，江晴急忙又扶住她，匆匆和体育老师告了假，让穆彦涛代签了假条，便慢慢扶着苏宛然向校医室走去。
肖静看着江晴离去的身影还在向好友仇心抱怨，“你说江晴是不是真的喜欢苏宛然？”
“也许吧。”仇心说，“不过这不是碍了刘大小姐的眼？”
肖静笑了笑说，“雨微对付苏宛然，不是小菜一碟是什么？真可惜，没摔得她头破血流，害得我白白浪费了这么个好机会。”
仇心听了，安慰道，“苏宛然那么不知好歹的人也不值得你去在乎。还说呢，那天她的书掉了，我本来就想帮她捡一下，捡起来，她不说谢谢也就罢了，她居然还说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真没见过她这么做人的。”
肖静冷哼一声，“你等着吧，有雨微帮我，看我整不死那小丫头片子。”接过仇心递过的纸巾，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苏宛然做人做得太过分了，不是我想整的，是我不整她都对不起我自己的心。”
☆☆☆
江晴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校医室的老师（或者医生？）为苏宛然清理伤口。伤口很脏，有灰尘和沙土，伤口不很深，面积却不小。除了那些伤口外，还有一些其他的轻微擦伤，几乎透明的白色的皮肤……或者说是死去的细胞脱落了一些，有的露出粉红色的真皮，还有一些已经渗出鲜血，看上去虽然说不至于是触目惊心，但也让人不禁有些恶寒。
药水擦去了灰尘和其他的东西，只剩下皮肉展放着难看的笑容，江晴别过头去，却看到苏宛然凝视着伤口。
“有什么可看的？”江晴忍不住问道。
苏宛然的实现没有离开伤口，只淡淡道，“我才知道我身体的内部是这种样子，才知道原来我的血居然也是红色的。”
江晴听了，奇怪道“才知道你的血是红的？什么意思？难道你以前以为你的血是别的颜色不成？”
苏宛然淡淡地抬头看了江晴一眼，“我一直以为我的血是黑的。”
江晴听了，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开始沉默。
江晴偏过头去，闻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息，有些莫名的惆怅浮上心头。
老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让江晴扶苏宛然回去休息，并且建议说如果身体受不了的话可以请假。
江晴用询问的眼神望着苏宛如，苏宛如摇了摇头，示意江晴送她回教室。走着，苏宛然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江晴一怔，“只是我觉得而已。”
他话音刚落，苏宛然便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度推开了毫无防备的江晴，不推倒好，这一推，倒推得苏宛然自己一个趔邂，差点又摔在地上。
江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看着苏宛然，目光有些茫然，多少有些不明所以的意味。
苏宛然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想做的，他们对我做什么都是我自找的，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或者是可怜，尤其是你，江晴。”说完，她艰难的转过身，却又被人抓住了没有受伤的肩膀。
“我只不过同情你的腿而已。”江晴说着，慢慢的搀住苏宛然，一点一点的向前走着，“你不觉得你对你的腿很不公平吗？”
苏宛然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江晴一眼，对他的话没有做出丝毫的回应。江晴也不以为意，“再怎么样，也别自找伤受吗？”
苏宛然冷笑了一声，“我自找的，我愿意，你管得着么？你管得也太宽了一点吧，你要不要去管一管谁家的猪生了几窝？”
“不用了。”江晴说，“目前没有什么需要我关心的国家大事，我还很清闲，所以我现在只关心我什么时候能把你送到教室。”
苏宛然没有说话，往前蹭的速度加快了一些，似乎想要尽快的摆脱他一样，看着，江晴不禁苦笑。
“你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家？”江晴有些试探的问道，“还有三节课需要坚持，你受得了吗？要不然去请假吧。”
苏宛然的侧脸在阳光下有些模糊，她抿了抿嘴唇，“我从不缺席。”她说，“所以我不需要请假。”她的理由却似有些无理一般，缺乏普遍的说服力。
江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叫什么答案？他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不觉得太勉强你自己了吗？”
“勉强？”苏宛然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带着些惊讶的神情看着江晴，“你确定我没有听错？你确定？”
江晴不禁有些气结，却又哭笑不得，“有意义吗？”他问。
苏宛然看着他们的影子随着身体的移动而缓慢的移动着，看得有些出神，莫名的开始发呆，所以并没有听清江晴在说些什么，但她又确实感觉到了江晴在说话。于是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江晴有一种无力的感觉，一直以为良好的耐性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你这样有什么意义？”
苏宛然忽然就笑了，只不过江晴没有看清她的笑容，“没有意义。”
“既然没有意义，”江晴顿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做？”
“为什么一定要有意义？”苏宛然诘问道，“你吃饭有意义吗？你喝水有意义吗？你别告诉我它的意义就是为了维持身体的正常。意义？这么可笑的词语我一直以为只有在课本里才可以看到的。意义？”她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什么意义？历史意义还是什么意义？你未免也太过于无聊了一些，意义？”她带着疑问的口气，有些嘲讽的抬高了声调，嘴角挑起满是轻蔑的形状，“可笑。”
江晴没有再辩驳，只是静静地道，“你需要休息。”他叹了口气，把她扶进教室，让她侧坐在椅子上，并且把自己的椅子搬到过道上，帮她把腿抬上去。一直到下一节课开始之前，苏宛然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也一直没有和江晴说过话。而江晴只是静静的坐在别人的位置上翻看着笔记和课本，阳光的碎片在空气中为他画了一副美妙的肖像，让他整个人都透着淡淡的金黄，没有阑珊的感觉，却缭绕着心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