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离正赶上天边最后一丝明亮的脚趟回到了院里。院里的躺椅已经不见了,但青石屋里的烛光从墙缝里溜了出来。虽说木重明是瞎子,看不见光;虽说这家徒四壁的院里,耗费不起蜡,但木瞎子依然坚持要点蜡烛,说是烛光即使让人找不到光明,但也还能温暖心灵。
木离推开青石屋的木门,就看到木瞎子盘坐在炕上,手中捧着一本古书,褶皱泛黄的纸张上还有些血渍,一股发霉的味儿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木离走近些,就看到“灵魄神谈”四个古篆赫然面儿上。木瞎子的腿上还反搭着一张,木离也不清楚是什么,看材质非纸非布,很是奇特。
木瞎子好似没听见木离进门似的,依旧专注的盯着手上的书。用手轻抚着书面,划到那些血渍时顿了一下,平静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些许的欣慰和惋惜,接着木瞎子就翻开了古书。木离看着木瞎子的动作和神情也没有出声打搅他,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木瞎子不紧不慢的将这十八张纸翻完。
不一会儿,木瞎子就将古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本就无瞳的双眼更显的空洞,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不知是回到了过去,还是迈进了未来。
一生长叹打破了屋中的寂静,也让木离从呆滞中醒来。
木瞎子抬头看着娇憨可人的木离,好似忘掉了之前到伤感,调笑道:“孙儿长大了,有了玩伴儿,就不管老头子我喽。”
木离听见爷爷的调笑,已然没有往日的心情,忧虑的说道:“爷爷,我今天好像办错了些事儿,说错了些话儿,在百草园,我跟……”
木离正要跟木瞎子汇报在百草园的情况时,木瞎子出言打断了他:“你不必再讲了,我都已知晓。”
木离听见木瞎子的话,立马就把那些在路上反反复复想了好几遍的话都吞了回去。立在一旁,像受惊的小兔子,静待暴风雨的到来。
出乎意外,木瞎子没有像以前做错事似的,狂风骤雨般斥责他,反而温顺的说道:“她们本就有备而来,原是针对我的,你耍机灵替我挡了回去,也是有功劳的,怎么还跟犯了错似的。”
“可是,……”木瞎子摆摆手又打断了木离的话,接着说道:“若思韵的演技比五年前更精湛了些,她身为一城之主本就独占着凌渡城的大运,如今灵运锐减,她自是首先感应到的,只是还有些不确信罢了,与你无关。”
木离听见木瞎子的话,脑回路像被击穿了似的,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芸姨是若北璃的娘亲——若思韵!紧接着就把若氏的十八辈祖宗挨个问候了一遍。
木瞎子思虑了一会儿又说道:“孙儿你仁爱,想多保住些性命,但凡事要量力而行,运途难测,天机勿漏,波及范围越广,所受业力越多,有时不是你能承受的。事实上,即使若思韵知道城陨之事,能逃走的也只有那些世家大族罢了,平民即使到了厚土之上终究也难逃一劫,倒不如不知道来得安乐。”
木离听见自己闯了如此大祸,战战兢兢的问道:“爷爷,你没有事儿吧?”
木瞎子听见木离话语,失笑道:“是你闯的祸,我怎么会有事?这也没多少业力,你小心点就好。”
木离听见木瞎子的话,悬着的心缓缓的放下了。
“好了,别想那些可有可无的了。午后你提前给我溜了,我还有些重要的事儿还没给你说。”
“爷爷,我还没吃饭哩,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饿着。”木离看着没事儿后,跟木瞎子讨价还价道。
“少吃一顿,碍不到什么事儿的。你且上前来,把这本书收着。”木瞎子立马终止了木离的小心思,接着将《灵魄神谈》递给了他。
木离无奈地接过书,大概翻了一下,此书分为锻体、开命、凝魄、刻阵、外显、御灵、分化、挪移、涅槃九章。
木离翻书之时,木瞎子也接着说道:“此书第一章讲述的锻体之术就是你从小练的童子功,你且不用看了,其余的你尽快掌握了。这可是你父亲的心血。”
木离却不在乎的反驳道:“父亲写的书也不怎么样啊?不如爷爷你把天衍之术教给我吧!学会之后不但可以测吉避凶,而且在拮据的时候还可以坑蒙拐骗,赚点零花钱。”
“竖子休得胡言。”木瞎子眉毛、胡子炸起,好像要起身打木离似的吼道。
木离看着木瞎子的动作连连后退,顺势就捂住了屁股。
木瞎子吼完,好似岔气般,粗喘了几下,哀怨地说道:“教给你,你也学不会的。”
木离不服气的小声嘀咕道:“你不教,你怎么知道我学不会。”
木瞎子也不知听没听见木离的话,好像回忆起了什么,继续说道:“传说厚土之上诞生了一群奇特的人,他们深受厚土的喜爱,厚土赐予了他们能看透气运的天赋,但厚土没想到肉体凡胎的他们竟承受不住馈赠,先天失明,黑暗将伴随他们一生。然而,厚土不甘心让他们一生都看不见光明,再次赐下祝福,让他们的天赋每用一次就弱一分,当天赋再也没有的时候,他们就能看到人生的第一缕阳光,但那也是他们一生最后一缕阳光。人们为了讽刺厚土这个蹩脚的祝福,叫这群人为‘天瞎’。而每个天瞎都是朝生暮死,赶着早晨第一缕阳光出生,却失去了光明;踏着黄昏最后一抹夕阳重明,却离开了厚土。真是讽刺!哼,哼,也不知是好运还是悲哀。”
木离听着木瞎子的诉说,眼睛直直的盯着木瞎子,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像清明时节的细雨,无声、悲恸,心中不知是祭奠着过去,还是哀痛着未来。
木瞎子收回空洞的目光,眼中似是能看到木离朦胧的影子和那烛光下晶莹的泪光,脸上露出了怜爱的表情,想起身伸手拭去木离小脸上的泪珠,说道:“小鬼头,哭什么,爷爷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木离好似读懂了木瞎子的想法,没等木瞎子起来,就跑去抱住了木瞎子那糙老的手掌,拥入了他的怀里。一时间,木离不知道都想到了什么,逝去的父母,还是那个疼爱自己的爷爷。
破桌上燃了一半多的白蜡烛,也没兜住灯窝里的液蜡,一滴一滴的落在了桌上,也不知是悲哀这祖孙俩,还是悲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