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虽掌家多时,却一直将就着兰泽的印鉴使用,如今他得到了家族传承百年的祖传堂印,是无人可以质疑的真正的当家人,也该有自己的印章了。先前也有人不止一次的劝过他,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事儿,但品鉴一方印章的优劣,一半观其料,一半查其工,他一时没有时间没有经济,没地方去寻一方上好的石料,上好的师傅篆刻印章,又是万万不能滥竽充数的,那将是陪伴他一生,充作信物的东西。不是劣质石料,刀工,用着不喜欢可以换掉的,私印是他的凭信,他的象征,不可轻忽。
他手执祖印,向家下众人宣布兰家易主,由他当家,上下之人听他号令。众人见这失踪多年的东西重新现世,皆道是天意使然,兰家中兴有望。兰心随即宣布,兰泽的是私印作废,当场磨去字迹,封存。家中内外,暂时以堂印为凭,并求购印章石料,及名家里手篆刻师傅,为她克制私印。毕竟大事用堂印,家下琐事还是该用当家人的私印才是。
秋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她亲生的女儿玛雅远在昆仑,守在病榻前,尽心尽孝的只有侄女兰心,与他派来的丫鬟。
兰心十岁回到兰香世家,独自一人面对陌生的一切,没有一个亲人可以依靠,姑姑是他唯一的血脉之亲,彼此虽是聚少离多,终归是血浓于水。
兰心白天除了安排家事,清查账目之外,总是尽可能的抽出时间来照顾她,陪伴她。晚上又要回去,学习研香,每天忙忙碌碌,十分疲累。
秋水的状况不见好转,反而更糟,他自知一病不起,离油尽灯枯不远了,吃力的唤道:“兰心,我有话跟你说。”兰心上前扶他,秋水眼里忽然有了光亮,挣扎着。兰心扶她坐起,让她倚靠在自己怀里,喂他喝参汤,劝道:“有什么事,等你病好了再说吧。”秋水摇头不肯饮用,只道:“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你就听我讲讲这一生吧。我当日女扮男装,行走江湖,打探消息,寻找你爹,竟然得到兰家大小姐垂青,一时顽皮兴起,耍弄于他,很长时间之后,才现出本来面目。望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我才意识到玩笑开过头了,一念之差,铸成大错,竟害他与他的师兄甄世杰劳燕分飞,而遁迹空门。”兰心惊骇道:“你就是那个易钗而牟,欺骗了姨娘的感情,害他一生的人?这么说姨娘这次回来,不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难怪他每天都过来看你。她究竟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而来?果然,爱恨情仇都是孽。”“那枚秀字兰花玉佩,本是兰秀赠予的定情信物,我在言明同为女儿身之后,曾经还给他。可她送出的不仅是玉佩,还是少女的纯情与爱恋,欲将玉佩砸碎,我舍不得,抢救下来,保存在身边数十年。危急之时,也顾不得多想,便将这贴身之物交给杜子规,当作信物送给你。有机会的话,替我还给兰秀。我愧对她的一片深情,今生无以为报,唯有来生偿还了。”兰心默然。秋水挣扎着道:“在我与兰秀那段孽缘之后,我意外的找到了兄弟杜康。多年不见,他也得遇名师,习得武艺,长得俊秀潇洒,风流倜傥,姐弟相认,我十分欢喜。以他的才貌,也不算辱没了兰秀,便想移花接木,撮合他们,让他去向兰家大小姐求婚,以作补偿。杜康虽怨我胡闹,惹出事端,但听说兰秀美貌惊艳,也答应前去一试。哪种兰秀竟然已经不在兰家了,杜康却与三小姐兰贞好上了,阴差阳错,难从人愿。我也听他说起兰秀与他师兄甄世杰相爱,我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坏了他们的大好良缘,兰秀离家出走,遁迹空门,还想着他过些时日,想通了就没事了。义父又连连催促,我回去之后,也就嫁了人,是义父做的主,将我配嫁与昆仑掌门之子格勒泰,婚后半年,义父就过世了。后来我怀了孕,格勒泰也对我很好很体贴,可在我生下女儿玛雅之后,公婆却十分不满,整天念叨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夫妻感情也因为公婆的干扰,而一落千丈。后来又怀上一子,却在中途流产。公婆催逼格勒泰纳妾,我无法阻止。格勒泰顶不住公婆的压力,另纳新宠。一年之后,侍妾生下一子,我在那个家,就更加没有容身之地了。丈夫宠妾灭妻,姬妾是恃子成蛮,天天闹着他的长子不能以庶出身份继承家业,招人耻笑,不断的挤兑我,闹得家中不得安宁。公婆嫌我碍眼,格勒泰也与我形同陌路,终归在众人的威逼之下,格勒泰写了休书,逐我出门。那时我本伤心欲绝,只想向弟弟有个交代,一死了之。回到江南,才知道,杜康行事荒唐。我无颜踏足兰家半步,只能在外等候。却闻兰贞产子而亡,杜康抱着你交给我,要我代为抚养,而后伤心离去,至今生死不明。我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你是我兄弟的唯一骨肉,我想好好把你抚养长大。哪知杜康在你体内灌注了真力,差点要了你的命。我救不了你,悬赏求医,几番折腾,你更是奄奄一息了,幸得叶大侠相救,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将你的身世说明,交由叶大侠带去。而兰秀也被惊动了,得知兰贞亡故,所遗血泡儿病危,匆匆赶回来的。我见到了一身尼姑打扮的她,几乎没法相信,可那真真切切就是他。是我害了她一生,我无颜再见他,一生受尽良心的谴责与折磨,永远不敢踏入兰家一步。也才明白,我之所以会被丈夫休弃,母女离散,皆是上天的惩罚,我作孽的报应,怪谁呢?我也曾几次前往昆仑,想看女儿一眼,可格勒泰势力太大,我根本无法靠近,便被逐了回来。偶尔听说,段家主母与杜康有牵扯,那孩子很可能是杜康的骨肉。正好段家在外为他寻找习武教师,我便投身段家教导他,守护他。苟活一世,孤独一生,除了偶尔为女烧香祈福,还能做什么?只是一直无法证实,段鹃是不是杜康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