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世杰闭目养神,强抑制住心头的怒火,半晌才道:“既然坐着写不好字,那就站着写,一遍写不好,那就把今天的功课抄写十遍。医学药典何等严谨,容不得你随心所欲,添字减字。郎中的字是要出去见人的,必须认认真真的写好,没时间练字,不过是借口,不认真书写,完全是态度问题。我可以容忍你的字写得不好看,却不能容忍你不用心不好好写。最起码的要求得达到,书面整洁,没有墨团,字迹工整,没有错别字。什么时候写好了什么时候算完,我若见你写的字有一笔不顺畅不经心就赏你一尺子,你自己看着办。”他总算念着他要写字,伤了手不方便,没有动用戒尺,只罚他把今天的功课抄写十遍。再出现错误,就免不了要动用家法了。不许有丝毫谬误,也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也是被兰心这漫不经心的态度给气得狠了。
兰心心怀愧疚,也不敢耽搁,就移开了座椅,站在书桌前重新做功课。站着写字,手上难以把握力道,连废了几张纸还没写出几个字。一笔写错,一张纸就废了,磨蹭了半个时辰,也没写出一篇字。他知道姨父言出必践,再磨蹭下去,今天就得白天加黑夜罚站了,勉强收摄心神,努力加快速度。又必须对着医书,一个字不能多,一个字不能少,一个字不能错,一笔一画写得分外吃力,才知道平日坐在书桌前写字比这舒服多了。可惜他没有珍惜,一心交差,弄得功课一塌糊涂,连自己都瞧不过眼。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写好一篇,将他放在书桌上晾干。可不待他拿过镇纸压好,一阵风吹来,纸张翻卷,他慌忙按住,可惜那墨迹未干,在他处一碰,已是两处糊成一团,白费了半天功夫。他欲哭无泪,连风都看不过眼,来戏耍他了。这墨卷极为麻烦,写错一个字,甚至只是错了一笔,就破坏了整体感觉,又没法修改,哪怕是写到了最后一个字,因为一笔不慎,就得重新写过。若是不慎,触了个墨点,污损了卷面,也就废了。
他站了半天,集中精力写了半天,地上扔满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纸团,才勉强凑齐了十张。叫人去请姨父过来检查。甄世杰且不去看他写的内容,只扫了一眼,道:“把你先前的那份拿出来比比,哪张看着舒服?”兰心辛苦了半天的成果,虽仍然说不上清秀漂亮,至少卷面上清清爽爽,一眼看过去,心情就好了许多。兰心也不拿那一份,只道:“弟子知错了,以后不敢了。”
甄世杰也不强求,一字一句的看下去。而且取了毛笔,打点做出记号。兰心伸长脖子看,他虽然努力避免出错,仍然会出错。甄世杰一张一张,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查看。每一张上都有一处或几处问题,难得有一张没有任何瑕疵的,倒是稀罕物了。“先前我怎么跟你说的?”兰心不敢答话,甄世杰语气加重,严厉道:“说话。”兰心不敢不答,嗫嚅道:“有一笔不经心就打一下。”甄世杰将纸张递到他面前,“你自己数,圈圈点点有多少处?”兰心略略查阅,答道:“十七处。弟子愿领责罚。”“我这会儿不打你。你写的这些,一张上但凡有一处记号的,都是交不了差,过不了关的,重新写。站着写不好就跪着写。若是再出错,加倍,累计。”他是铁了心要狠狠的给他个教训。
兰心不敢违逆,自行搬了张矮几放在门边,把文房四宝搬过去,取了蒲团,双膝跪了上去,重新开始写。甄世杰一向疼他,纵然是罚跪,也是许他使用跪垫蒲团的,唯恐膝盖被地板上的寒凉之气所侵袭,伤了腿他以后得多吃苦头。他自然也求之不得。虽然说铺了蒲团。长久罚跪也好受不了多少,好歹比膝盖直接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要舒服得多。不仅软和,衣裙也不会沾染尘埃。可是长跪本就吃力,跪着写字就更加痛苦,比站着写更难受十倍,他咬牙坚持不到一盏茶功夫,膝盖就痛的跪不住了,腰酸腿软摇摇晃晃。
他被这样的写字方式折磨得痛苦不堪,放下笔,揉揉膝盖,仍跪立起来,趴在矮几上写。虽然甄世杰不在,没人督促,他也不敢坐着写。不仅是怕姨父知晓恼他,也是心怀愧疚,不肯敷衍了事。他努力书写,不敢有半分疏忽潦草。只写的两三张,双腿双膝已然麻木到没有一点知觉了。这样也好,总被酸与痛所累,动来动去,错一笔错一个字,整张纸就废了,又得重写,什么时候才能写完?直跪了两个时辰,丢下无数个纸团,才凑足数,仔细检查一遍,又发现了问题,又得重写。他仔细检查了三四遍,几次想去见姨父,又唯恐出错,不敢过去。
幸而甄世杰眼见过了两个时辰,他还没来交功课,过来查看。他才不得不将刚刚写好的功课,整理出来送上去,到了近前,怯怯的叫声“师父”,声音就哽咽了,双睫挂上了晶莹的泪珠。甄世杰问道:“很委屈?是我罚错了,还是我冤枉你了?”兰心本来是乞怜之意,闻言慌忙道:“不是。”甄世杰严厉道:“那你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兰心垂首跪下,道:“师父息怒。是弟子做错了事,该罚。任凭师父处置,弟子知道改过。”甄世杰见他低眉垂首的跪着,一脸的隐忍与畏怯,也无意格外难为他,问道:“写好了?”兰心虽然忐忑不安,仍低低的应了声“是。”甄世杰在书桌旁坐下,面无表情道:“拿来我看。”
兰心勉强起立,却腿脚酸软的使不上力,半天爬不起来。甄世杰也只是冷眼旁观,没有伸手去扶一把,显见得是被他的行为伤透了心,吝啬释放丁点儿的怜悯与疼惜。兰心努力站起来,双腿如同踩在棉花上,没有知觉,又酸又痛,沁入骨髓。他勉强近前,将一摞纸张放在师尊面前的书桌上,垂手侍立。兰心这一次写的比上一次更仔细,仍然被他挑出了许多毛病,圈点出差错,按规矩处罚。翻倍,每一处打两下。凡是被他做了记号的纸张,重新抄写。如此罚抄书,比打手心更加折磨人,若能免了抄写,他倒是宁愿挨戒尺,一时的痛楚远比这些凌迟碎剐的折磨容易承受。
兰心第三次罚跪抄写,不想交差时仍被挑出了毛病,越到后面,甄世杰的检查就越严苛挑剔。兰心足足写了五次,才凑齐十张没有丝毫瑕疵的功课,整整跪着抄了一夜的书,跪的他全身发颤,手握不住笔,更掌握不了轻重,越到后面字迹越发凌乱,一笔出错,又得重来。
忘忧灵仙也陪着他在廊下站了一整夜。他们只是等着,陪着,是坐是站根本无人过问,就是开了小差,出去小睡两个时辰也无妨。甄世杰不管。留下他们也不是迁怒,仅仅是做个见证,虽然是师徒,也不好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他们只是陪绑的,全程参与而已。
等兰心功课做好,也积下了上百尺子。开始出错的地方多,每一处只记一尺子,后来出错的地方越来越少,但惩罚加倍。第二次,一处错误打两下。第三次出错,一处打四下。第四次,一处打八下。累计下来,就形成了一个惊人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