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在甄世杰手上被打的最惨的一次,被抽打了两百多下,还没把账结清。
那天,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精神恍惚。在橘井堂医馆时,就几次三番地出错,甄世杰几次出言警告,责斥,她还反复出纰漏,恼得他恨不能当场就赏她几巴掌,让她清醒清醒,却再三压抑着没有出手。女儿家要脸面,何况兰心是兰苑的当家人,他在外人面前,总得给他留点颜面。满腔郁怒,不得发泄,回家一路就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一家人共用晚餐时,甄世杰也沉着个脸,如天气般阴的要下雨了。所有人都知道,兰心要遭殃了,也没有人敢去替他求情,在甄世杰面前求情,从来都没有一点用处,也是知道一旦破了例,以后他就不用管教了,时时处处有人掣肘,没一点威严,兰心有了依赖,就更不上心不用功了。这顿饭大伙都吃得没滋没味的,兰心更加惶恐,仍坚持吃了半碗饭,不然,他怕承受不了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晚饭后,众人各行其事,都自觉回避书房。既然兰心要挨打,谁也不能帮他少受一下,不如回避,至少让他少些尴尬羞愧。兰心则乖乖的到了书房,等候师尊的责罚。几个贴身丫鬟也只能远远的守候,不敢上前打扰。就是忘忧,灵仙两个可以进书房的,也只在外面候着。
兰心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先行整理医案,那是他每天的必修功课。即使受过惩罚,这些不做完,也是不能歇息的。在没挨打之前,趁空把该写的写好,总比一身伤痛再书写容易。可直到他把所有病案整理好,也没见姨父出现。
她按照惯例,自行把这一日所犯的过错都写出来,不许有丁点遗漏。这个得跪着写。涉及到的医药知识,是师尊必要查问的。行为过错,则是罚跪反省,并与前些日子的过错对照,累犯加倍受罚,自行注出犯错的次数与该打的数目。他一点点地回忆这一天的所作所为,点点滴滴。犯小错,打三下,犯大过,打十下,再犯加倍,一个又一个的错误叠加起来,竟然将近两百之数,他也吓了一大跳。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太多的过错,后果很严重,难怪他把师尊气的饭都吃不下,是他太过分了。
兰心恭恭敬敬对着师尊常坐的太师椅屈膝,跪地反省,双手托举着戒尺,准备领罚。
眼见时间过去很久了,甄世杰仍未出现,难道是师尊生了气,不屑于再管教他了?他心头更加惶恐,却不敢前去求见,毕竟谁也没有挨打的瘾,明知是刀刃还去撞,那是傻瓜。
这戒尺虽然分量轻微,可托得久了,双臂又酸又痛,同样难受,他只能转移注意力,去仔细回想今天所见所学,与先前学过的一一对照,把一个个的知识点串联起来,师尊要查问的。就算今日不问,明日也要用,记不清又得受罚,他不得不努力。
他期盼着师尊前来。若是师尊不来,他恐怕就得跪上一整晚了,这种事还从未有过,她怕自己坚持不下去。同样却又惧怕师尊过来,他到来就意味着她要承受痛苦的煎熬了,他怕。心头矛盾至极,受罚前的漫长等待,与受罚时的痛苦同样煎熬。
或许师尊已经休息了,是厌倦了?还是放弃了?双臂酸的支撑不住,膝盖痛的也快跪不住了,这样的煎熬要持续一整夜?或许姨父再也不要他,不管他了?心中挣扎,时间也过得格外的慢。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沉稳,不是内苑女子所有的,他连忙稳住,全身都绷紧了。门被推开,过了一会儿,又复关上。她不敢抬头去看,雕塑般矗立,他想开口呼唤一声,却口干舌燥,出不了声,却清晰的感觉到师尊走近书案,在太师椅上坐下。甄世杰盯着兰心看了一瞬,伸手将戒尺取下,看他双臂仍直直的伸着,保持着托举的姿势,知道他跪了很久,也保持这个请罪的姿势很久了,以致双臂酸痛的没了知觉,一时放不下去,倒伸手帮他按下去,却看到她脸上明显的痛苦与隐忍,微微轻叹道:“以后不要这样了。”
兰心怯怯的看了他一眼,不敢开口说话。甄世杰解释道:“就是做错了事,要向长辈谢罪,也不必这般自虐,伤了身子,何况……于事无补,做这无用功做什么?倒不如好好补补功课,别再犯同样的过错。要知道,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也是要罚的。”顿了一下,平心静气道:“医案整理好了?”兰心想点头,却感觉颈部也僵硬得动不了,低低的应了声“是。”声音干涩,也失去了平日的温润。甄世杰道:“起来。”兰心虽然诧异,也不敢违逆,勉强站起,侧身侍立。双腿也麻木了,针扎似的痛,站着总比跪着轻松。甄世杰道:“我没亲口说过罚你跪,你何必自寻烦恼?就是要跪,也要用上蒲团,别叫膝盖受凉,落下病根。”兰心十分感动,低声道:“谢谢师父怜惜。”站着总比跪着轻松。他暗暗提功运气,让血脉流通,减轻痛苦,恢复手脚功能。
甄世杰等他活动一下,才道:“有没有算算今天做错了多少事,该打多少尺子?”兰心不敢隐瞒,老实答道:“195下。”甄世杰皱眉道:“这么多?”兰心这个懊恼,早知道他根本没有留意,瞒掉一些多好,少挨一下也好啊。他却未敢流露于形色。甄世杰道:“我本是不想过来的。是他们再三劝着要我来,怕你担着心,睡不踏实,明天的状态更糟糕,这帐就结不清了。我知道今天集下的板子上百,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这样,你回答我的提问。答对了,也算你记住,饶了你的打;若再犯错,处罚加倍。你是愿意尝试一下,还是咱们直接开打?”兰心调整状态,应道:“请师父出题。”甄世杰明确告知:“答对一个问题减十下;答错了,加二十板子。你可想好了。”兰心轻轻道:“即使不免打,不也是要查考的吗?”甄世杰也便不再多说,只道:“那好,你自己算着吧。准备好了吗?听着。”
甄世杰提的问题,都是兰心学过,也错过的,或繁或简,或难或易,不过是提问的方式,在不断的变化而已。兰心紧张地调动思绪,以应付查考。难得师父给了他机会,可以少受些责打,他岂能不知珍惜?开始的几个问题,她都答得不错,随着问题越来越复杂,他的脑子开始打结,转不过弯来,有时候明明就在口边的答案,一时也忘了,说不出来,也越是紧张,连最简单的东西都会说错。甄世杰终于忍不住暴怒了,厉声斥骂,抓起戒尺就挥了过来。两下都打在肩膀上,痛彻心扉。兰心才发现,先前手脚都是麻木的,打来也不知道痛,这会儿血脉活动开了,挨打就有感觉了。他低头跪着,认打认罚。
甄世杰却没有再打下去。他极力冷静,气头上打孩子,没轻没重,失了手,他得后悔,所以他放下了戒尺,反而要茶水,以浇灭心头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