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家上下皆为此忧急,兰心也无心解释,径自进了内院。先去书房向祖师爷上香,求他庇佑甄世杰夫妇一路平安顺遂。又去查看甄家夫妇三人住过的兰楼,各处的摆设,他们用过却无暇收拾的东西。他一一亲手洒扫归置,一切东西仍然按照原样,依他们的习惯摆放,任何人不得妄动。衣物铺陈,清洗安放,钗环封存,房间不许任何人进入,占用,随时等候主人回来。
兰心亲手锁上了房门,又回书房查看甄世杰留给他的医案,包括那令他畏惧的戒尺。兰秀走了,玛雅走了,甄世杰也走了,再也没有人会教他医术,逼他背书。师徒缘分,就仅仅这一年不到。甄世杰对他而言,是巨大的压力,他渴望一刻的轻松,现在突然压力消失,没人再管他了,他反而无所适,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一夜,她一如往常坐在书房读书,却心不在焉,究竟读了些什么,他半点都没记住,只在惦记姨父姨娘玛雅如今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衣食可够?一夜无眠。
四个贴身丫头求见:“小姐一夜没睡?洗把脸,喝点参茶吧。”兰心接了,灵仙道:“橘井堂的人,从昨日到今晨已经来了五六趟了,询问甄神医的消息,只是看小姐难过,又是在夜晚,没有禀报予小姐知道。”
兰心照例去向祖师爷上香,又把甄世杰留给他的医案收藏妥当才出来。见忘忧也在外面,便道:“我去百草堂,你呢?”“一起走。”
他们一行去了橘井堂,不过往日的四个人,今日却只剩下三个,少了一个甄世杰,所有人都焉了。
兰心向石燕他们解释了甄世杰的家庭变故。众人才知道,甄世杰远走昆仑,今生也未必再有相见之日了,惋惜不已。义诊也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之所以义诊,本来就是甄世杰为了兰心学艺搭建的平台。他走了,兰心也不想辜负了他这份心意,道:“以后有时间我就过来帮忙,还请石师兄,忘忧师姐多多指教。”石燕道:“兰公子是师父心仪的传人。我这点微末之技,岂敢言及指教二字?”兰心道:“我学医不到一年,所知有限……我原无意学医,如今……只怕也无法继续下去了,天意如此。师兄若怕我坏了你的生意,我自当退避三舍。若不嫌弃,我有时间就过来。”石燕道:“只怕是委屈了兰公子。只要兰公子愿意帮忙,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是付不出太高的薪酬。”兰心摇头道:“我有自己的事业,来此只为别忘了所学过的东西,那是师父的心血与期望,不需要任何的薪酬。忘忧师姐,你呢?以后还会来吗?”忘忧道:“我是你的侍婢,自然听主子使唤。”兰心道:“我从未拿你当过丫头,你也从没拿我当过主子。何况姨父姨娘走了,你什么都不必顾忌,想做什么随便你。你自由了。”这话也带起了几分气怒。忘忧愕然道:“兰心。”兰心微微一叹道:“门中少人无手,估计就我们几个,以后也是天各一方了。力所能及的事,应当彼此照应。”石燕道:“正是。兰公子若有师父的消息,请一定告诉我。”“自然。师兄,这义诊虽是说停就停,可今天已经来的人,总不能让人空手而回吧?咱们最起码把这个两三天撑下去吧?不然远道而来的人,就都该失望了。”“不错。”“石师兄,忘忧师姐坐堂应诊,我伺候杂事。不周不到之处,师兄师姐该骂该罚,不必顾忌。”石燕道:“岂敢?兰公子既然来了,就请与我一同看诊,记录医案,商量着处方。”这还是让兰心一如往常,在旁边学习经验,观摩处方,倒也难得。兰心也会提出自己的意见与建议,遇上吃不准的,或者没见过的病,也会翻查医书求解。学习的进度缓慢,又要兼顾各方各面,家事之余,努力自学。
忘忧果然就顶了三天,然后就时隐时现了。有时候能见到人,有时候也几天看不到人影子,不仅是百草堂,包括兰家也一样。夜不归宿,也成了家常便饭。他是天不收地不养,无牵无绊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兰心也懒得管他,他也没资格去管。
兰心将时间分成了几块,白天或研香或处理家事,核查账目,稍有闲暇,便去橘井堂医馆,帮石燕看诊病人,取药施治,记录病案,向他学习各种病症的治疗之法。熟悉的跟自己家一样。对石燕的家人子孙也很照顾,逢年过节,都会给他们备下礼物:食品,衣裳,水果,绸缎都曾有过,补贴他们的生活。石燕仍然克勤克俭,手头宽裕,就加大赠医施药的力度,一如往昔,清贫自守。橘井堂也视兰心如家人,敬重爱护。夜间,他或研读医书,或练功习武,不敢懈怠,忙碌的很。
偶有闲暇,兰心与石燕聊天。“我有好多天没有见到忘忧师姐了,是不是跟他错过了?”石燕道:“兰公子几乎每天都过来,怎么会错过?忘忧姑娘我也好久没见了。上次来这儿,呆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匆匆忙忙走了。”“家里也见不到他的影子,我一直以为他在这儿呢。”“他也不在兰家,那他去哪儿了?”“不知道是去给人瞧病了,还是去跟朋友游山玩水了。”“什么样的朋友,能让她如此忘形?一个女儿家,怎能如此不知矜持庄重?”“谁知道啊。若是有了倾心相恋的朋友,相知相许,浪漫甜蜜,自然比这枯燥乏味的医药好。”“医药治病救人,不是件很有意义的事吗?”“两回事。对女子而言,事业只是点缀。爱情,婚姻才是第一位。”“那兰公子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会不会也把医术抛到九霄云外去?”兰心想了想,道:“香是我吃饭的技艺,医术功夫都是立身处世的根本,是融入血液,融入生命的记忆,我不会放弃。或许忘忧也只是一时的迷失,何须苛责?”“我也是怒其不争,为师傅不值。”“石师兄为医术孜孜不倦,自然看不得人浪费时间,浪费天赋。能像你一样努力上进,永不放弃的人,不过万里挑一。也难怪一生不收门徒的师父肯收你为徒。可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他有他的人生,谁也不能强求。”“兰公子的意思,是我管的太宽了?”“岂敢?我是说师兄的学习精神,对世人而言,只能是高山仰止。师父也让我好好向你学,可我有自知之明,数十年如一日,专注于一件事情,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