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的那竹下街满是狼藉,地上红黄俱有,却是被强盗们无端屠戮的人。
望着那隐约可辨出身形的人,任九东不免一阵反胃,他虽曾亲手灭杀海兽,可从没见过真正被人杀死的人。他忽的十分感伤,这些街头亡魂,出门赶集时,又怎知会这般无辜命丧于此。
若是不将这领头的强盗灭杀,纵其再去为害世人,他日又有多少孩子失去父母,多少夫妻阴阳两隔。
杀了这恶匪,便是救了许多人。
心念至此,任九东脸上已无半分笑容,眼中已是通红,手中更无慈悲可言,握着长枪的右臂运足十二分气力,对准强盗头子便是猛地一掷。
这一掷非同小可,长枪夹带风声呼啸而至。
强盗头子眼见那杆长枪冲自己飞来,心中不由得大骇,忙举刀来格。刀身碰上枪身的一瞬,强盗头子已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
只觉一股大力自手中刀传来,强盗头子胳臂便已全麻,虎口拿捏不住,刀便脱手飞出。
在众强盗的惊呼中,一根长枪直射入强盗头子胸膛,一个对穿,透心凉,心飞扬。
强盗头子怔怔地看着自己空洞的胸口,满脸难以置信,自己啸聚山林数十年,多少官府兵勇也抓不到他,多少江湖赏金客都死在他的刀下,万万没想到,居然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小镇,死在了这么一个无名的小童手上,他不甘呐。
可他再如何不甘,又能怎样,他已僵硬地跌落马下。
随着强盗头子跌落在马下,发呆的强盗们醒过神来,俱都面露骇然地望向任九东,不敢轻举妄动,仿佛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任九东也是第一次杀人,却没有预想的那般不安,他面无表情,口中念起法诀,右手手指飞快跳动,忽的一声,指上跃出一个人头大的火球。
在强盗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任九东指上火球便已跃到先前被张境打下马的丑脸汉子头上,那团火将汉子整个头罩住,只听火焰噼啪作响,那汉子呜哇乱嚎,不多时便没了声响。
那丑脸汉子,已是死了。
一众强盗被吓得魂飞天外,口中呼着“仙人饶命”,一个个匍匐在马背上,手中缰绳拽着身下的马,急急掉头。
眼望着强盗们逃命而去,任九东没有去赶,张境还在他腋下,也没有发出动静。
待强盗们退出唐江镇去,打铁街的人率先出来,有人抄起铲子去拍那死去的两个强盗头领,不少人围着去拍,越拍越起劲。
任九东看着却有些眼皮微跳。
不少人冲着任九东与张境所在跪拜,口中呼着“叩谢仙童”。
任九东夹着张境跃下房屋,人群在他二人脚边围了一个圈,他把张境放下来,二人并肩而立,都没有说话。
任九东心境有些乱,他是第一次杀人,即便是坏人,他也不想杀人的,只是他看着竹下街上那些匍匐喋血的尸体,想着那或许是女儿等着的父亲,或许是儿子等着的母亲,或是人子,或是人女,他心中便十分伤心且愤怒。
可接连灭杀掉两个强盗头子后,任九东的愤怒被平息了下去,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之前因为强盗还在,精神紧绷之下还能冷静,现在强盗全跑了,他反而难受起来。
他知道这人不杀不行,但还是觉得很难受,比自己第一次杀海兽还难受一些。
任九东不知道别人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受,但对他而言,很难受。
眼见着轻易便灭杀了凶恶强盗的两位仙童向自己走来,炊具店主人难免有些口干舌燥,他回想着之前自己与两位仙童的对话,忽的心头一沉,暗道:“我似乎称呼仙童为‘小子’了。”
“这个锅多少钱?”从复杂心境中勉强挣脱出来的任九东想起买锅的事。
“喔,这个十……”店主人口中刚说到“十”字,心中一动,便改了口,道,“十分便宜,为报仙童大恩,就免费赠送了,还望仙童不要嫌弃。”
“什么仙童,我不是仙童,我们是道士。”任九东淡淡道。
“啊,两位道长,本店向来仰慕仙人道法,道长大驾光临,小店特备此锅赠上,聊表心意。”店主人说着便将锅呈给任九东。
“我不想占你的便宜,多少钱,说吧。”任九东没有伸手去接。
“呀,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正值本店开张二十周年店庆,小道长是本店今天第一位顾客,开业酬宾,此锅免费赠送。”店主人死都不提价钱。
任九东默然不语,周边围满了人,都不知道任九东在想什么。好半晌,任九东才长吁口气,向着张境点了下头。
张境也没说什么,卸下腰间一个小口袋,往大锅刮去,却见袋子挨上大锅,白光一闪,一口大锅突然便骤然变小,倏忽间消失不见,又是将围观凡人惊得大呼神迹。
这小口袋唤作“储物袋”,又名“小乾坤”,储物袋内自有空间,每个储物袋袋内的空间有大有小,使用起来极为便利,唯一美中不足的,其中没有生气,不能储活物。
张境手上这个口袋,自然是张道人赠与的,袋内空间颇为不小。
待任九东踏出炊具店时,整个唐江镇所有街道上的人,都知道有两位仙童下凡击杀强盗的事。
任九东仰头望天,出口道,“不好,来不及了。”
张境闻言看天,也是大惊,道:“快到午时了。”
闻言群众自是以为仙童有什么要紧大事,俱都靠边让开道路。
却见任九东提着张境纵上街旁房屋,在房上腾跃,如履平地,惹得各条街上凡俗人们争相顶礼膜拜。
任九东看着街中礼拜自己的人,个个五体投地、三跪九叩,无不口称仙童仙人,面露激动之色。
任九东心中滋味难言,一则自己确系对镇民有相救之谊,二则此举不过自己一念之间。
这是任九东第一次感受到了手上实力对人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