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卷的头发盘在头顶,丝毫不影响花儿的铁锹抬起再落下,每一锹都铲的满满的,一点不落,利索劲儿堪比一个经常混迹工地的好手儿。
一锹接着一锹,放到小车上。在村儿里,现在家家都有这样一个小车,是自家男人用铁皮焊成的,但是花儿他们没有,虎儿早就走了,老三也在外打工,家里就剩他们娘儿几个。
等一小车满了以后,煤泥在车斗里堆得像一座山。花儿卯足劲儿抬了起来,便慢慢儿的往院里推,推车可不是简单活儿,更何况拉了那么重的煤泥,推得快了,容易一下翻出去,慢了却又特别费劲,花儿不停地撕咬着牙。
头顶不断冒着热气儿,风吹过来,把刚冒出的温热的汗,顿时吹的冰凉,然后消散贴在脸上,有点僵。
“嘿!花儿,我帮你么”一个男人拿着酒瓶正从路过她家门口,便大声喊道:“这么多煤泥,以后叫我,我帮你弄么!”
那男人身材不算高大,比花儿还要矮几分,稍微有些驼背,一个酒瓶夹在胳肢窝就往院儿里跑,酒瓶里是刚打好的酱油。
“你说说你,女人家家的,干这活儿”那男人过来便要接过花儿手中的车把。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就这点东西,不沉”花儿连声拒绝着,但那男人聋了一般还在走近,与她争抢。
“真不用,你该干啥干啥去”花儿的声音变得不再柔和。
“没事,我帮你么,你看你一个女人,弄这么重怎么行”那男人一边推着花儿,一边抢车把,非要帮忙。
“轰~”
小车翻了,刚刚装好的煤泥像雪崩一样,大半乌黑的雪从车斗前头滑了出去,扬起一阵灰。
两个娃儿打斗也停了下来,小的泪迹还没干,大的手也没从小的衣服上放下来,趴在窗台上看院里发生了什么。
“你这人,都说了不用你了,抢啥抢”花儿盯着那男人,怒斥道。
“没事没事,我帮你扫”男人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尴尬,嘿嘿一笑然后说到。
“你走,我自己来,用不着你”花儿说着就去拿立在门口的笤帚。
“来来来,我扫,我扫”男人看见花儿手里拿上了笤帚,便要去抢,就像刚才那样。
“我的事儿,用求你管?”花儿急了,直接开口骂道。
“你说的这是啥话”男人厚着脸皮继续上前。
“滚!”花儿拿着手中的笤帚指着那男人,毫不客气的骂道:“你给我听清楚,用不着你,马上滚”
那男人终于把花儿惹怒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看他无动于衷,花儿一个笤帚就扔了过来,直接砸到吗男人身上,那男人慌了,退了几步,却还没离开。
花儿操起旁边的铁锹便跑了过去,像一个捍卫着什么的母狮子,一边吼着:“真他妈的,还不滚?”
男人见花儿提着铁锹跑过来,撒开腿就往门外跑,赶忙猫着腰吧,把酒瓶立在门口,边跑边喊道:“不要了,送你啦,你别生气”
等花儿提着铁锹跑到门口,那男人已经站在远处,正咧开嘴笑,她瞅了瞅立在门口的酒瓶,操起来站在煤堆上,一下子就朝他甩了过去,瞬间在地上炸开一朵红棕色的花。
家家门口站上了人,有的捂着嘴笑着,有的不知掴着手放到那婆娘耳朵上说些什么,还有的指着满地的酱油议论。
那男人叫娄林,比花儿年长几岁,至今也没有讨到老婆。
“大姐,咋了呢?”小娃儿脸上的泪被火灶的热浪烘干,看着地上的煤泥问道。
“那扎眼的男的又来了,被妈给打了出去”大女儿拍了一下他的头,大笑了起来。
“咱妈真牛,还能打得过男的”小娃儿瞅着这个刚刚把他打哭的女孩儿说道,眼里满是羡慕的光。
“那是,我不就把你打哭了吗”女孩儿指着小孩儿说道,边晃动着头上的两个羊角辫儿,“我就跟咱妈,我们一样牛”
“嘿嘿,你本来就是牛啊”小孩儿站起身来,他姐属牛,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哈哈哈哈~”
两个孩子坐在炕上齐声大笑着,火灶烧得轰轰响,从缝隙里不断喷出火舌。
花儿站在门口看着娄林走远以后才又回到院儿里,拿起来理了理被扔的杂乱的笤帚苗,扫着散了一地的煤泥。
抬头一看,两个娃正趴在窗台上朝着她傻笑,花儿的面容才有所好转起来。
一堆煤泥,一个女人,一干就是接连不停的一上午,她也不知道铲了多少次,拉了多少车。
要不是为了这俩孩子,花儿早就跑了,何必还呆在这儿受苦,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句老话是一点儿没错,花儿算是体会到了。
虎儿走了之后,就有人上门儿来找过花儿,有瘸的,有拐的,有痴傻的,有愚笨的,也有钱的,但是一看见两个孩子就不再提相关的一个字,花儿又怎么可能扔下孩子呢?
当然也有不嫌弃孩子的,娄林便是其中一个,但是村儿里人都传闻这人脑子不好,不然怎么会三十好几了还没讨到老婆?花儿就算再不济,也不可能嫁给他,一来她自己看着那人就扎眼,二来更主要的原因是一个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给她的两个娃做个好父亲,除非她是傻了蠢了。
今天打了他,隔个几天他便又来了,像一只碍人眼讨人厌的苍蝇,一直黏着人不放,挥几下手之后就又过来了,用花儿的粗糙话来说,不要那张臭脸。
哪怕自己一个人受苦,也是她自愿的。
本来花儿就是一个大能耐的女人。
她出生在元庄,也是一个小山村,不过是跟枣沟有一段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骑摩托车大概半个小时的路程。
花儿她爹是一个倔强的人,生的花儿也倔强;花儿她爹是一个明事理的人,生的花儿也晓事理;花儿她爹脑子灵光,所以花儿也就贼机灵,讨得人喜欢。不论什么,花儿都随她爹,比起来,花儿还更胜一筹。
她爹就是从战场下来的,是扛过枪的人,想来那脾气也大,说动手便动手,花儿能打人估计也是随了她爹,但更多的肯定是因为,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在花儿嫁到老三家之前,便受了好些苦。本来是成绩好的学生,却因家里没钱辍了学。虽然那时候的辍学就像家常便饭,但这却是花儿主动提出来了。
有人愿意提供学费让花儿继续念下去,她拒绝了,她不想欠下别人什么。后来,就是这样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小姑娘,就开始跟上大哥闯荡。学校干过老师,厂里当过女工,山里炸过石头,地里扛过锄,不管是男的女的,文的武的,花儿没有一件事儿干不好。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命很苦,黄连没她苦,特浓咖啡更没她苦。
以前为了自己和爹娘苦,现在为了孩子苦,以后的日子,谁又知道呢?
对于人来说,苦物再苦,不及命苦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