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王还是不称王?这是个问题。是安于现状做这象山之主,还是再举义旗做那天下之君?
江枫犹豫不决。想他当初起义,不过是为了报私仇,如今自己的命运却骤然与天下联系起来。
在江枫正陷入踌躇之时,那洛邑的传旨钦差被铁牛捆押到江枫面前。
“铁牛,这是为何?”江枫坐在昔日牧逸理政的宫殿里,那座椅为青铜所铸,两边扶手处雕着两只虎头。
“枫哥,这是那华朝派来的钦差。”铁牛笑着说,“是来招安的。”
“铁牛,殿堂之上,应称将军。”谭先生嘱咐道。
“哦哦。是我失礼了。”铁牛赶忙答应道,“将军,我看把这钦差杀了罢了。”
“不要着急,且听听他说什么。”江枫把目光转移到那钦差身上,说,“给他松绑。”
那钦差站起来,说:“我是替天子宣旨的,尔等跪下。”
“大胆,你这狗奴才,也不看看你如今身处何地。”一旁一个全副铠甲的将军说道。
“李将军切莫动怒,等他读完再说。”原来这李将军名叫李子信,当日也是农民出身,因为再起义中做了个小头领,如今却成了将军。
那钦差抖抖身子,丝毫不畏惧,正色读道:“华朝四百三十一年十二月十三日诏,朕念苍天困顿,百姓劳苦。故对江枫诸人起义诛杀宇王之事不再问津。木已成舟,如今拜江枫为宇国四十一城新王,境内之人事,皆可节制。钦此。”
话音刚落,只见铁牛冲到那钦差面前,举起拳头说:“谁要你家主子封赏!我家将军自立为王,岂不更加快活!”
那钦差摇摇头,避过铁牛眼神,却只盯着江枫看,然后说道:“还不谢恩?”
江枫整个身体往后靠去,仰面望着屋顶,其实他是想看苍天罢了,不过却望不见。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年来发生的事。在他丢官后,他原本只想做一个本分的渔民,从此扁舟江湖,打鱼为生。可是那些居高位的人却一再逼他。那牧逸之子牧政强暴他姐姐,导致江玉含辱而死,后来那牧逸手下之兵活生生打死了小毛子,铁牛也差点因此丧命,而他自己也枉受了许多鞭子。
这样的昏庸之王值得百姓爱戴吗?他问自己,随即便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但如今他已推翻了这宇王,是不是就应该就此收手了呢?
另外一个问题萦绕在他心头,这样的华天子值得百姓爱戴吗?他问自己,随即却陷入了迷茫。他处在宇国,向来与华天子没什么关系。但江枫却曾在南阳当过小差,后来竟因为回家尽孝而失去了官位。这是何等荒唐之事!
这不过是小事。江枫心里这么想道。如今倘若接了这道圣旨,便从此一跃成为这华朝权倾朝野的一方诸侯,若是拒绝了这道圣旨,便可再举义旗,图谋天下,然而恐怕要背上不忠之名!
江枫是犹豫的英雄,对于名节,他看得比天下还重。此刻有一种信念在他的心里滋生,那就是他不能做那不忠不义的反贼!
他忽得一下睁开双眼,跪倒在地,朝那钦差说道:“谢主隆恩!”
那钦差微微一笑,道:“还是江将军深明大义。哦,不对,是宇王,深明大义。”
“枫哥。”铁牛眼见此情此景,又气又急。
只见那谭先生闭目冥想,无奈挂在脸上,小声说道:“天意!天意!”
江枫与那钦差并排走出大殿去,那钦差对着江枫说:“宇王深明大义,天下之福也。”随后便离开了。
只是江枫却愣在了那里。我究竟做了一件什么样的事呢?推翻了昏庸之主,如今自己却继承了这昏庸之位。我究竟做了一件什么样的事呢?江枫这么想道。
其余四十城将军听说江枫接受了华天子圣旨,纷纷气不打一处来。
竟有多达二十七城将军要联合起来,另立新主。此消息传到象山,江枫惊慌失措。
此时恰有信使送来燕南城守城将军韩宁的一封信。江枫打开,只见那信写道:
江枫将军:
见信如晤。
在下远在燕南,得知将军竟悖逆初衷,受华天子招抚。
想将军昔日与在下言元共图天下。如今却固守宇国片土,忘记天下之之志,此何故邪!
在下昔日为宇王臣,今者先生重为宇王,在下不再有背主之忧。然而将军,恐继承宇王之昏庸,遭天下诸人之骂,更为甚者,与民心相背,恐离心离德,祸患必近。
愿将军思量也!
江枫双手颤抖地读着这封信,不知前路在哪里。他似乎预感到倘若自己偏安一隅,恐怕这宇国之王也做不长久。
江枫束手无策,只得把谭洛召过来,向他问计。
“想必先生知道我心里的忧虑。”
“将军可是为招安一事?”
“正是。”
“在下私以为倘若将军决意招安,宇国恐再生祸端。如今二十七城将军已蠢蠢欲动,将军一步走错,恐怕满盘皆输呀!”
“依先生计,我该如何?”
“将军应当把那四十城将军召到象山来,共同商议招安之事,由四十一位将军共同裁决。”
“如此恐怕就不得不反华朝了。”
“正是。”谭洛说,“如今兵士骚动,将军已无退路。说是商讨招安之事,实则是给那些将军台阶下。”
“可是……”
“将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倘若外迟疑,恐怕将军要遭遇祸事了。”
“好,就依先生计。”江枫叹息道。
第二日,江枫便把那四十城将军都请到象山城内,在宇王宫殿里共商大事。
“今日请诸位将军来,是为了商议招安之事。”江枫说道。
“还有什么可商量的。”其中一个将军说道。
“江枫,我看你是想坐享其成,不思进取。”
“诸位将军可曾记得,我当日有言在先,诛宇王,不诛天下。”江枫道。
“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束手就擒?”一个将军说道,“华天子把我们安抚下来,以后要是杀起来就容易了。”
“对呀,我们可不愿再做牧家的走狗。”
“江枫,你要是不愿攻入洛邑,那就回家种地去吧。”
“江将军是我等共同约定的领袖,你们还是客气点好。”韩宁说。
“叫我们如何客气,他想拿我们的命去换他的荣华富贵。”
韩宁听到这里,竟无话可说。于是他转向江枫,说:“将军,反吧!”
江枫坐在那张虎头椅上,缓缓闭上眼睛说:“共图天下。”
那些将军们听到此话,便一齐喊道:“共图天下!共图天下!”
“诸位安静。”谭洛说,“我等奏请江枫将军登基。”随即众人便一同奏请江枫做天子。
江枫大惊失色,推辞道:“如今华朝未灭,恐不宜做天子。”
“将军,人心所向呀!”
“此事不必再议。”江枫说,“我只称王,不称天子。”
“还称宇王?”
“从此宇国改称义国,我为义王。”
“义国长盛,义王万岁。”众人一齐喊道。
“诸位将军今日回去之后,速速筹备兵马,择日进军华朝。”
众人答应着,便退去了,只留下江枫一人。
江枫坐在龙头椅上,眼睛紧闭。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许久以来他的理想其实是忠君报国,但如今却成了这起义军的首领。仿佛是命运与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他突然想起牧婉来,那个令他一见倾心的女子。他想到她,嘴角便露出了笑容。
然而她想到他,却只有无尽的仇恨。她自打随牧人回到归国后,便日日想着如何报仇雪恨。尽管牧人对他百般好,她也不怎么领情。
那是因为她知道,她不能对牧人动情,而是要在这段感情之上加上那复仇的因子。
她想以委身牧人来换取归国帮她复仇。但是许久以来她都未曾对牧人吐露这样的心意。
她在等一个机会,等到无论她提什么要求牧人都不会拒绝的时候,她才打算把这个请求正式向牧人提起,并且委身于牧人。
但是她不知道,牧人早已有图谋天下之心,他也在等一个机会,等那宇国叛贼大举侵入华朝的时候,他就可以随着父亲以保卫天子的名义征战天下。而他也清楚一旦他剿灭叛贼,那牧婉必定感恩戴德嫁给他。
他们俩都在等待这么一个机会,只是那江枫恐怕才是这世间的痴情种。因为他的脑海里曾闪过这样一个幼稚的想法,倘若能得到牧婉,自己便愿放弃天下,与牧婉退隐山林。
但是他应该知道,或许他也不知道,其实牧婉对他恨之入骨。那杀父兄之仇,母亲之死,牧婉把这些账都记在了江枫头上。
人生不过是江山美人,当两者面临冲突的时候,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但是,很多时候却也做出的选择却与心意恰恰相反,这是因为外界不断有力量推着他,不容他思考。
如今那河工已为王,在外人看来是幸事,而在那当局者江枫看来,他正处于极大的痛苦中。
这天下究竟要与不要,他不知道。但是他如今却分明已然走上了这条道路,那么以后将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