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手机导航,去哪都很便捷,即使是不熟悉的城市街道小巷。当然,也有被导进死胡同,甚至绕弯路的情况。
北街是集商业文化于一体,复古的一条步行街,从南面行走至北面的临汉门,全长也就二三里。就这么一条不太长的街道,两旁建筑碧瓦朱甍古色古香,餐饮、服装、古玩店一应俱全琳琅满目。各色商品剔透晶莹,引至行人川流不息,每逢节假日更是比肩接踵人声鼎沸。为了防止车辆的驶入,在路的两边,所有的进出口都码放着两座大大的石墩子。街道北面的尽头是石拱形的城门洞,城门两侧的城墙一直延伸,如一颗巨大的核桃,把襄阳古城包裹其中。出了城门洞越过一条两车道的沿江大道,就是小北门广场。在小北门广场或是两旁的绿道上,倚栏眺望犹如千万条丝绸悠悠波动的江水,多少的抑郁苦楚顷刻化为宁静。临汉门俗称小北门。
上午大概十点左右,邦子接到“滴滴”快车的一个派单,要他到小北门码头去接一位乘客。打开手机导航的他,疾驰地奔向乘客上车的地点。
导航语音提示让他前方两百米左转,一会让他前方三百米右转,直到转进一条细窄的胡同,前面赫然立着两座石墩子。可是,导航语音还让它继续前行。此时,乘客的电话打了过来,责问他怎么这么久还没到。堵在那的邦子压着怨气,堆着满脸的笑容说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他小心翼翼地把车刚倒出胡同,这时乘客催促的电话又打来了。邦子急忙接听电话,极力的赔着不是讨好般得劝慰客人别急,就到了。
折腾上了主道,正好旁边有位闲庭信步的大哥,邦子立马下车,打给他一支烟,问他小北门码头怎么走。那人略显迟疑地看了邦子一眼,说:“就顺着这条主道转过去不就是小北门码头了?”道了声“谢谢”的邦子急驰地顺着沿江大道,朝小北门码头方向飞奔而去。看着前方熟悉的景致,脚下却是陌生的宽敞平整的柏油路,邦子一阵感慨。心里也不由得愤愤责骂:“什么破导航,这么好的一条路不导,偏要拐弯抹角把人导进死胡同。”
乘客催促的电话又打来了,开车的邦子顾不上接。手机信息的提示音接连响起,让人焦躁,他也顾不上查看。
到了小北门码头,在乘客指定的上车地点,邦子看了看手机显示,还好没有超出预定的接客时间。他赶紧给客人打去电话,问客人在哪。对方没好气地说,久等不见他来,就在附近逛街,又把当前的位置告诉邦子,让他去接他们。邦子盯着前面的石墩子,解释说车子开不进去。并详细地告诉对方,车子就在城墙旁边的停车道上,请他们走几步应该就看到了。对方有点不耐烦:“你是来接乘客的,不是让乘客去接你吧?”邦子愣了一下,双手使劲地搓了搓脸颊,随即跑向乘客说的地点。这时,天空飘起了细雨,缓缓落下的雨滴轻轻地拍打干裂的土地,一股热浪翻涌而上。
邦子领着一男一女,两个瘦削的身影走到车门前,打开车门请进两人。自己走进驾驶室,坐下。刚系好安全带,就听到那位中年男人问他,可不可以更改下目的地。邦子问他改道去哪?中年男人说去古隆中。
“当然可以,”邦子一脸热情:“这都下雨了,你们还去隆中玩呀?”
中年男人说刚刚约好了,有朋友在那等。旁边的中年女人不耐烦地丢给邦子一句:“谁叫你来晚了,害得我们错过了,不然就跟他们一起去隆中了。”
邦子默默地开着车,想偷偷听听车后座的那一男一女说些什么,可他一句也听不懂。叽里呱啦的方言,邦子心里嘀咕他们是上海人。从小北门出发到古隆中大概得三四十分钟,外边的雨下得大了些,邦子适当得放低了车速。
后座闲聊的两人安静下来,邦子试着问了一句:“你们是上海人吧?”
“是的,”中年女人充满自信,又反问邦子,“你不是本地人吧?”邦子笑呵呵地说自己就是当地人。
“本地人还不知道路?让别人好等。”从她的语气里邦子感到一种鄙夷与嘲讽。本想借机给他们介绍一下古隆中以及诸葛亮的邦子,此刻全然没有了兴致。
中年男人让邦子放下些车窗,透透气,外边的雨越下越急,车里面越来越闷。中年女人抢过话,说雨都飘进来了,不让开窗,要邦子把冷气打开。又埋怨邦子,这么个大热天的,也舍不得开空调。一声不啃的邦子打开冷气,有意地调到最低,心想冻感冒了才好。中年男人转过话题问邦子,是专职跑“滴滴”,还是偶尔。“偶尔。”邦子的嘴角挂着不易觉察得勉强地微笑。“平常还做点什么呢?”中年男人又问他。
“上班,”莫名其妙地说出这两个字,邦子自己都觉得可笑,可他还是那么的平静,“厂里工资不高,没办法得生活,是吧?”男人又问他,襄阳的“滴滴”好跑吗?一天能跑多少?邦子一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不好跑。一天从早到晚,好一点,接的单多一点,三百出个头。一般也就二百多块,还要算油钱。”中年男人浅浅一笑:“上海跑滴滴赚钱,流动人口多地域广,起价也高。”
到了古隆中,邦子点了下手机到达目的地,结束行程。此时雨停了,不过天空还是一片阴霾,暗黑的云层真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再落下一阵。出于好意,邦子把车里携带的雨伞拿了一把,递给那位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婉言谢绝了,有点不好意思的邦子,挠着头,吞吞吐吐地请那位中年男人给他打个“五星”好评。一旁的中年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兴奋地指着隆中的大门口嚷嚷:“你看,他们都在那等着呢!”
邦子把车顺到路边,期待接单的提示音赶紧响起。他在车子旁徘徊,仰望景区内被雨水清洗过后的松林,愈加显得青葱翠绿,就像一把把伞直立在绵延起伏的山峦。几处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就像童年时搭建的彩色积木。
二
邦子打心底是很讨厌虚伪及谎言的。可现实的境况又让他每天不得不极力的编织谎言,隐藏真实的自我,努力地展现一副毕恭毕敬顺应天命的样子。当圆满一个谎言,完美的结束一场表演之后,他从心底又开始深深的厌恶自己,甚至唾骂自己。而他对别人也总会这样解释:能有什么办法呢?
小面包也问过那位上海女人那句同样的问题。
小面包让邦子到檀溪路上的“平平酒店”去接她,邦子始终摸不清地点。当然,是襄阳人都知道檀溪,刘玄德“马跃檀溪”嘛。邦子只是不知道“平平酒店”的具体位置,心急火燎的他没办法,索性让小面包发了个定位导航。事后,小面包笑呵呵地问他,“那么出名的‘平平酒店’你都不知道在哪?”邦子呵呵一乐:“我又不喝酒。”他愉悦地看着小面包欢笑时露出的那一对酒窝,真好看。
“你不是襄阳人吧?”小面包有些质疑,好几次要邦子去接自己,明明是那一片很出名的地方,邦子竟然不知道位置方向。看着邦子无辜的眼神,小面包一脸欢嬉笑。“或许他真是个宅男吧。”虽然觉得邦子有点怪怪的,小面包还是宁愿这样去相信。
邦子是通过“微信”附近的人认识小面包的,两家距离正好又不远,都在荟园附近住。荟园毗邻清丽明澈的护城河,这条护城河是当今全国保存最完美、最为宽广的护城河。顺着荟园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一路南去,园内枝繁叶茂绿草依依,簇拥在一起的花朵争相斗艳,散发出袅袅清香。还有几处荷塘,天鹅在塘中嬉戏,排列成行的荷叶一致的仰望着河对面巍峨环形的城墙。从荟园的南大门出去,对面就是小面包居住的小区,那是机械厂的家属区。
每天晚上,小面包都要去接下晚自习的儿子,顺便给孩子带一份牛肉面回家。孩子吃了面做完功课,洗漱之后上了床,小面包这才走进自己的卧室。坐在寂寞的床沿,虽然是一身疲惫,却无法安然入睡。望着窗外黑夜的影子,此刻的她是多么的无助迷茫。虽然在每个白天,面对周边形形色色的人,她显得那么活泼乐观,似乎一切都如朗月清风。可是,当一切归于静籁,当欢笑声散去,一个人独自品尝无边的寂寥时,她又是多么的厌恨。厌恨曾经的自己是那么的单纯、轻率,不顾父母悲泣的劝阻,为了她眼中的爱情,放弃固定的工作,远离自己的家乡。可是如今,那个男人除了他们的孩子,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他在另一个年轻的怀抱享受温存,并且还有了一个女儿。五年来,小面包独守着儿子从一名小学生成长为一名中学生,从一个活泼儿童变成一个文静的少年。仿佛不是孩子在依赖她,而是她在依赖孩子,孩子是她的勇气,是她心灵地支撑,让她无法逃离。
第一次邦子约小面包见面就是在北街的一间茶舍。不是小面包自己说的,邦子哪里敢相信她的孩子都上初中了。个儿不高的小面包大方开朗,一说话马上就能活跃沉闷的气氛,相反,邦子的话倒是不多。不过,要是谈到历史人物、悬疑奥妙,那他可是滔滔不绝,这大概就是让小面包欣赏他的地方。小面包原来也曾试着相处过两三个朋友,各个方面条件都还不错,只是每次交谈总不在一个点上,如果让他们去陈述某个事件,真不可能像邦子这样条理清晰,甚至还能做个总结。他们聊起了孩子,邦子问她的儿子有什么爱好?“就喜欢打篮球,”小面包不管怎么说总是荡漾着欢笑,“有时下了晚自习还跑到厂里那个球场打会球。”“那不影响学习吗?”梆子问道。“怎么不影响,老师在家长群里都说我了。”小面包微微地叹了口气:“每次说他,总是笑呵呵地说是,一不留神他就又跑了。”“其实,只要身体好,心理健康地成长比什么都好,是吧?”邦子反问她,“你喜欢打球吗?比如说乒乓球、羽毛球,好多人都喜欢。”“行啦,有机会我们去打打乒乓球。”小面包喝着茶应声道。
谈起孩子邦子也有说不完的话题,好多关于孩子的甜蜜的记忆,隐隐闪现。孩子铃铛般地笑声,孩子噘着小嘴生气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情景。当然还有那一次,那一天孩子忽然见不到爸爸时的样子。这是他不敢往下联想的,每次只要脑海一浮现那个画面,他的心彷如被千万根针深深刺入。
“那么,你的孩子呢?”小面包问他。“现在跟着她妈妈在,”邦子略有所思,“比较乖巧懂事,学习也还不错。”“现在跟着妈妈?那意思原来是跟着你在?”小面包看着喝茶的邦子。邦子轻描淡写地说:“是的。毕竟女孩大了跟着父亲不方便。不是吗?”小面包呵呵地地直笑。
三
自从跑“滴滴”以来,邦子总是早早地起来,泡上一杯浓茶带上。在车里等待接单提示音响起的同时,翻看着手机车主系统里的服务分值及几星等级。如果是五星级别,服务分一百,那么平台派单就优先。如果是九十分以上,只要是五星等级,一样优先。五星级别很重要,所以他很在乎,总是小心又小心。可是他打开手机系统看见自己的五星竟然被降成了四点五星,邦子百思不解地回想,到底是谁给了个差评。瞬间,脑海里跳跃出那两位“上海人”。
邦子随即拨通了客服电话,询问到底是什么原因。客服告诉他说,乘客投诉是联系不上司机,而且没有准时到达上车的地点。邦子激动地辩解道,有没有准时到达乘客的上车地点,你们总部的线路显示系统一看就知道。至于联系不上司机,更是无稽之谈,哪有开车能接听电话回信息的道理呢?何况之前已经给乘客打电话说了,马上就到。客服那边一直安抚着邦子的情绪,可邦子似乎有一肚子的怨气,指责“滴滴”内置导航是什么破玩意,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要把人导进死胡同。客服那边还是一昧的安抚,说会处理好师傅反映的问题,劝师傅消消气,保持好心情。邦子质问客服这件事不应该扣他的分,客服回答说扣分的事已经载入系统,无法修改了。并请师傅以后有情况,要及时报备就好处理。棒子看看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就挂断了电话。再看看手机系统备注,只要连续再得五次五星评分,仍会升至五星级。
“吴师傅吗?”手机那头是带着浓厚的南方语音的普通话。邦子摇了摇头,抿嘴一笑,他很想跟对方说他不姓吴。可是,能有什么办法?邦子觉得这位乘客真细心,生怕司机跑错了道走冤枉路,还特地打个电话告诉具体的位置。邦子有点感动,让她就在原地等着,马上就到。
女孩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文静而优雅的举止吸引着邦子的目光。邦子深埋的一份记忆瞬间被唤醒,他想起那个******的女人,轻轻地似风拂来,轻轻地如风飘走。
从东津新区到诸葛亮广场还有点距离,邦子试着找个话题,也想解答心中的疑问。“你是广东人?”“是的,广州人。”女孩坐在副驾驶,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颊,散发出幽幽的馨香。“多久没有闻到这种味道了?”邦子心里想,“自从小面包走了以后吧!”
东津原来是个小乡镇,随着这几年城市的拓展,如今开发成了一个新区,周边的工地还在紧锣密鼓的施工,尘土飞扬。“东津是个好地方,”邦子意味深长地说,“唐代著名的大诗人孟浩然的家乡哦!”他瞟了一眼女孩,继续说:“这儿产得‘大头菜’清香脆口,也最好吃;‘大头菜’就是‘孔明菜’,兑点瘦肉青椒一炒,香脆回味。”“孔明就是诸葛亮吧,”女孩说:“那‘孔明菜’就是诸葛亮最爱吃的咯。”“当然,要不然他怎么会那么聪明?”邦子说得自己都信了,“还有孟浩然就是因为天天坐地里吃’大头菜‘,才能写出那么优美得田园诗来。”女孩逗得“呵呵”直笑。邦子应着女孩的笑声问她,是到这里旅游还是工作呢?女孩说自己的男朋友是东津人,这次是跟他一起过来的。
“你们一个广州人,一个襄阳人,怎么会.....?”问了这句话邦子有点懊悔,心想人家两个人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戴眼镜的女孩很开朗,丝毫不显得在意。恬静地说他男朋友原来在广东工作,他们就是在那儿相识,之后走到一起。“那这过来了还走吗?”邦子问她。女孩说这次过来就是准备结婚事宜,之后就打算在此定居。“襄阳是个好地方,交通便利,山水环绕四季分明。”邦子愉快地介绍:“不像你们广州天天堵车吧?而且有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下雪,多遗憾.......”“是呀!那时来襄阳第一次看到下雪,好美呀!”女孩兴致勃勃地接过话,“完全跟电影里的不一样的感受。”
邦子还是觉得好奇,毕竟广州多富裕呀,怎么会远嫁到这么一个穷乡僻壤来呢?转念又一想,这几年东津发展也不错了,好多拆迁户分到了几套房子,手里也有了余钱,比市里的工薪阶级强多了。他原来认识的几个东津人,如今焕然一新的一身行头,走到哪都让人顿时刮目相待。
邦子也很想了解一下女孩的父母怎样看待这事,毕竟嫁到那么远,又不是什么华丽的都市。他甚至在想某一天如果自己的孩子这样选择,他会怎样。“鸟儿有一双翅膀,注定要飞翔。”邦子心想,谁说又不是呢?
邦子回过神来接着问女孩,在这边定居了,那工作呢?女孩乐观的说自己做的是文化传媒,如今可以坐在家里办公;她男朋友现在是在做工程。“文化传媒与做工程?这是多大的差异呀?”邦子心里琢磨,“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毕竟人家生活在沿海城市,思想观念跟我们内地这小家小院的还是有根本上的差别吧。”不过,提到“工程”两字,他倒是想起陈诚说得:满大街碰到熟人,一问都是再搞工程;穿得笔挺,头发刮得锃亮,咯吱窝夹个皮包。其实打开一看,里面就是一包烟、一包纸和手机,手机打开你看有钱吧?光板。陈诚只要说话就是一脸笑,笑起来得样子疯子说像“弥勒佛”。
邦子对文化传媒很感兴趣,便又问女孩文化传媒做不做原创音乐。哪知这一问又点燃起了女孩的热情,她滔滔不绝地讲解说她们公司不仅有原创歌曲,还培养歌手,经常组织活动汇演。说着说着女孩打开手机,翻出录制的歌曲,一首一首地播放给邦子听。接着意犹未尽地说,有一次在KTV唱歌,竟然还有她们制作的歌曲,当即她就打电话给旗下的那位歌手。讲到这儿,戴眼镜的女孩脸上溢出的笑容恰如正午的阳光,壮丽得让人眩晕。对歌曲特别敏感的邦子本想说说自己对音乐的感觉,还有自己的一些故事,但他咽下了话语。
邦子想起林子哥的话:可惜你不是“女能”,还要是漂亮的“女能”。林子哥那特有的闽南口音的普通话,总是把“人”说成“能”。谈笑间挥舞着臂膀,豁达而无畏的个性,就如同那段岁月,明澈而宽广。
诸葛亮广场在搞车展,来来往往的人如潮水涌动,就像赶赴一场盛大的宴会。戴眼镜的女孩临下车时,通过了邦子的微信好友请求。当然,应邦子的要求,给他打了“五星”好评。
看着女孩消失在人海,邦子定了定神,把车驶入洪流。此时的他感觉到饥肠辘辘,从早上出来到现在还没有吃一点东西,携带得那么大的一杯茶,已经见底。他想起小面包,做好了饭菜,乐呵呵地看着他狼吞虎咽。他想给小面包打个电话,想告诉她,想让她回来,想让她看看自己现在正在努力地跑“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