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我出院第一件事是去干嘛吗?”朱斌接过钱江削好皮的苹果咬了一口说。钱江放下水果刀,伸手在床头柜上扯下一片纸巾低头专注的擦着手指,眼皮都没抬的说”找你妹呗。你还能干嘛?老朱,都劝了你这么多了,你还放不下,不就借了你点钱在你最危难的时刻,躺医院动手术都赖着不给呗?”
“不,我得把这事发朋友圈发家族群,让所有人看看这个牲口不如的妹妹。”
“那么大个苹果都堵不了你的嘴呀,她牲口,那你是什么?虽然你们同父不同母但也是一窝。”
“我说钱江,你看看她在微信上给我回的信息,说什么你再追我要钱,我老公是开大货车的,要是心情不好一走神出什么事,你要负完全责任,钱,就是不还了,等你死了买纸钱烧给你,我才不相信你做手术就差我借你的那一万块钱,你是要逼死我逼散我这个家是吧?钱江,你说她有多自私?在她有困难的时候,一个电话,我千里迢迢送上门给她钱,现在好了,我有事了叫她帮忙不帮也就罢了,最起码借我那点钱要还给我吧?不还竟然还骂我,怨我去死,天下有妹妹这样说话的吗?没钱好好说话不行么?”朱斌嘴里说着手没闲着的打开手机锁屏,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翻出微信她妹妹给他的信息把手机递在钱江手里。
钱江接过手机,没看,随手放在朱斌躺着的床上说:“好啦好啦,伤口还疼不,少说两句吧,家丑不可外扬难道这道理都不懂?都几十岁人了,还这么看不开。前世因,今世果,你就当上辈子欠她的得了。你这么大的手术还下了手术台恢复得这么好,医生都说是个奇迹,积点口德,别再纠结这事了成不?对于一个不懂感恩的人,自有他的报应。好好养着吧,我该走了,下个礼拜六再来看你。”
“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你是外人吗?要是你都是外人,那我就真没亲人了。”
“不是,我是说,你要是把这事发朋友圈,你那么多工友与不认识的网友见着了,你想想看,她出丑不也就等于你出丑了嘛,好歹她都是你妹妹,也许……她不是真心不还你,而是真的没钱呢?然后你往朋友圈一发,你不是有家族群吗?群里总有些人加过好友吧,传开了她脸放哪?怎么活?”
“一万块钱都拿不出你信吗?就算真拿不出,一个哥哥在医院动手术等着救命,借也去借来还上呀?况且,当初她那个老公我所谓的妹夫,想换台大点的货车做货拉拉平台帮人拉活,才问到我借的钱,都过去一年了,我就不相信他没挣到钱。更气人的是那个妹,诅咒我去死,意思是死了债就免了。”
“我再问你一句,伤口还疼不?疼就少说两句行不行?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唠叨叨。”
伤口疼能比得上心碎的那种疼痛吗?要不是有你,都不知道怎么办,大恩不言谢,欠下你这么多,老弟,将来都不知道怎么还你、还不还得上,都是个问题。
“喂喂……一下子怎么又变得如此矫情,当初咱们互不相识,你不也是这么帮我的吗,咱们兄弟谁跟谁呀?用得着这么客套?”
“不是客套,是欠你太多。钱老弟,你就别当我就一乡野出来的老农民成不?我网上查过,肝被切除三分之一的人能活多久,你当我不知道么?顶多也就十来年,不能劳累干重活,还得有钱抓昂贵的药来养着,欠你这么大笔钱我拿什么去还你,况且多数还不是你的,是你出面帮我借来的……”朱斌的声音说着说着就带着哽咽低了下去……
钱江在他没说这番话之前就拎着包站起来准备要走的了。见朱斌情绪这么低落,又重新坐回椅子上握住朱斌的手说:“斌哥,咱们是好兄弟对不?我的也就是你的,钱,你就别管了,将来有吧就还上给人家,没有、这不还有我吗?你现在什么也别去想,就好好养着,常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来出院了吧,你那么爱研究彩票,说不定哪天上天就垂怜,中了个一千万的大奖,欠下这点钱算啥?兄弟我还跟着你享福呢?”
朱斌挣脱被钱江握着的手,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笑道:“老弟,你就别逗老哥开心了,咱那能有那福报。”
“看吧,你笑了对不?笑就对了,面对苦难咱也得笑着,这句话好像是当年你对我说的,记得你还说过这样一句,你说“人呢,在最艰难的时候撑不下去了,就得朝好的方向去想,这样才不走极端,有活下去的理由!”现在我也拿你说过的话反过来劝导你,妨事都别那么悲观,医生说的也不能完全就没有变数,你一生行善,好人必有好报,说不定不止活十年呢?活他个三十年四十年呢?还记得我和你说过那位乳腺癌晚期的姑娘吗?医生劝其放弃治疗,三个月后去火葬场,可如今都七年过去了,她一样死不去,死不去也就罢了,去医院检查癌细胞不仅没有扩散反而在逐渐消失。这世间上有的东西连科学都没法解释,所以别去信医生的断言。好好配合治疗,钱的事不必担忧,我来想办法,我得真走了,下午有个会,回去准备准备讲稿,忙完后去和董事长聊聊,你医保社保什么都没有,虽然你是隔壁公司员工,看看能不能出于爱心发动下员工给你捐点款。”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都快五十的人了,孩子也外出务工能自力了,没什么可遗憾的,钱江,咱别去麻烦人家欠这个人情了好不?”
“瞎说些什么呢你,我刚才的话又白说了是吧?走了,不和你扯这些了。”
钱江走到门口,伸出的手还没碰到门拉环就又缩了回来,背对着朱斌站着那出神好一会,那样子似乎在思考着一个难已决策的问题。朱斌见其如此,刚想问兄弟你还有事么?钱江已转过身来大步走到自己病床前拉拢椅子坐下,前仰身体凑近着头问:“斌哥,你身体手术出来很是虚弱,天天这样医院食堂订餐这营养能跟得上不?按理说你的家事我不该过问,出这么大事,也就手术签名见你老婆来了一下。可现在总得来个亲人服侍你呀?你父亲长年有病,不敢告诉他瞒着,我可以理解,你儿子和你不合,就算告诉他也未必会来,这我都理解。可你老婆杨云秋不来我就真不理解了,她是我们公司包装部员工,我和她领导聊过,领导说准许她请半个月假的,可她不请天天来上班,领导说我总不能给她停工不让上班吧,她又没犯错,公司没这规定让其停工呀。斌哥,你和你老婆这是怎啦?”
“她呀,来过的,昨天来的,在你现在坐的这张椅子上坐过五分钟,对了,你刚削的苹果就是她提来的呀。然后,冷冰冰扔下了句“保重吧!”我得回去上班,不然我女儿下个月的生活费就没得着落,说完她就走了。”
钱江听到这,前仰的身体向后重重地倒在椅子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那表情除了些许疲惫更多的是对世事薄凉所产生的一种悲愤与厌恶。
朱斌听其提问老婆,就在躲闪钱江的眼神,他没去看钱江的表情,但从钱江的一声叹息中很明显是这位钱弟在为自己往后的日子深深担忧。
“我们是十几年的兄弟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前妻离婚后这个女人是在东莞同公司上班认识的,她也是离过婚的女人,经老乡介绍一拍即和,我们都有历史遗留问题,各自有自己的孩子要抚养,就说好了各自经济独立,她不花我的我不花他的,搭伙过日子。她呢,其实比我更苦,前夫是个赌鬼,说好的女儿抚养权归前夫可前夫却从未拿过一分钱给她孩子。孩子念医科大学正是花钱的时候,就靠她那几千块一个月的工资供着……”
“不听你唠叨了,”钱江睁开眼站了起来,打断朱斌的话拎着包头也没回地开门走了出去。他很难受,不回头是怕朱斌看到他眼里的泪光,当然,他也不是完全在替朱斌如今的情景难受。他有种预感,朱斌的今天也许就是自己的明天。
钱江妻子因病去世,十几年来他一直孤身一人,不是没人喜欢也不是放不下对妻子的那份感情,而是他听得太多二婚的故事。没有感情基础的结合,他情愿宁缺毋滥。可爱情这东西取决于可遇不可求,三观不合,凑合过,那就是相互折腾,是灾难。
钱江刚四十出头,又是公司高管,在别人看来一定是钻石王老五,可偏偏却银行一分存款都没有。好义乐助不是他的天性,其实,这和他的经历有关,当年他妻子身犯绝症住院,老家村里人漠视无援,反而在外面得到过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大力相助,从此他学会了感恩社会,无论对谁,只要对方有难,都会掏心掏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