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谭岳从藏身的石缝里走了出来,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最后集合时的三十六人,死了两个,其他人都是重伤,动弹不得。
谭岳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把他们都背下山去。也因为黑风暴,山下的马散了好几匹,但留下的却也没走多远。
谭岳靠着这些马,总算把大家都领了回来。这一来一回,失去了好多江湖儿女,但任务却没有完成。
过了一个月,众人都修养的差不多了,带头大哥又召集大伙去吴君侯处复命。
本来没人想去,可带头大哥说。
“我们江湖人做事要有始有终,那怕是失败了,也要光明磊落。”
于是众人只好同往,可对那百万两黄金都没了心思。
吴君侯接见众人时说的冠冕堂皇,可从他黑着的脸上,谭岳却看出了愤怒。还好,带头大哥和吴君侯商谈之后,大伙或多或少都有了些收获,可这时已没人在意这些钱财了。
又过了一月,京城都传来消息,吴君侯的小女堕马而死。有吴府的下人传言,那女子全身都是刀剑伤,显然是他杀,可吴府却没用动静。
三天之后,带头大哥死在了山门的石碑旁,喉部一道直直的刀伤,身上有遗书一封,似乎说他的悔恨,唯有一死谢罪。??
所有人都觉得惋惜,只有谭岳知道,那绝对不是自杀,一定是那个人。
那些天,他犹如惊弓鸟,一有风吹草动就惴惴不安。
以后的一年时间里,剩余的三十三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死者身上的伤不尽相同,有的在手上,有的在脚上,有的在胳膊,有的在大小腿,有肩头的,有臀部的,有前胸的,有后背的。
粗看这些伤,都不会致死,可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死掉了,而且每次事发之前都有青衫人的影子。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可东吴武林门派都是要面子的,没有人说出来罢了。
直到这一次田富贵的死,才又一次把青衫客推到了前台。
谭岳知道自己的死期已经不远了,为了避免同门受累,他就搬到离古剑门很远的一个茅草屋里住着,每日静静的等在屋前。
这一等十个年头就过去了。十年前,因为吴君侯痛失爱子和女儿,从此就一蹶不振,东吴国和北边北齐国的战事就没那么紧了。
一年前,两国停战,还缔结了盟约,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由于贸易往来的缘故,东吴国迫切需要武林中人去北齐联络,以保两国贸易线路的安全。
可环顾整个东吴武林,老的老,小的小,十年前的一战,把中坚力量全都耗干了,唯一幸存的就只有谭岳。
这一日,盟主亲自登门,谭岳也只好动身,其实他是不愿意去的。因为去北齐就必须经过漠北不毛之地,可那里有他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
漠北现在很安全,除了黄沙和大风,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说强盗了。谭岳在无名山头焚香祷告,以慰籍那些逝去的弟兄。
离无名山头五十里地有一片绿洲,百十余人的村子就坐落于此。村子南头有一小丘,其上一座道观,名曰思言。观里只有一位道长,三十多岁,古铜色的脸被风沙吹的满布沧桑。
村里人说,这个道观很是神奇,十年前破破烂烂,但自从那位道人来过,改名思言之后,就开始焕发生机。村里人无论何事,均是有求必应,连附近的强盗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谭岳觉得是那个人,他决定去拜访一次,哪怕是死,也好过这么多年的惶恐和纠结。
道长接见了他,一身合体的青衫,干净而整齐,修剪整齐的胡须像一根根茅草直直的坠着。
一张脸满布沧桑,额头上的纹路犹如深山中的沟壑,一双眼黑而有神,散发着青光。
他待谭岳坐定之后,上茶端坐于对面。开口道:“你来啦。”
好像好多年已经认识的老朋友那样亲切。
谭岳说:“惭愧啊,我来的迟了。”
道人扶髯轻笑,淡淡的说:“不迟,不迟,妍儿说过,你放过了她,我就应该放过你,这是天意啊。”
说完起身出门,谭岳紧紧跟着,在道观后的一座坟冢前,他停下了脚步,低低私语。
“妍儿,他来看你了,这下你该安心了吧。”
说完,一滴泪就跌入脚下的土地上。他就那么背对着谭岳诉说往事,一点也不担心自身的安危。
十一年前,冷七孤身来到东吴京都,他本是东吴人。连年的战争让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孤儿,还好遇到了师傅,带他回到北齐,教会他一身武艺,在北齐武林是年轻一代人人皆知的娇子。
二十岁那年,师傅上阵杀敌,为救中军将军,孤身独对百人而不退,敌军愤怒之下,乱箭射杀,百余人无一幸免。
身受重伤的师傅被救回营地之时已是气息奄奄,冷七抱着他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死之前,他对冷七说,唯有杀了吴君侯方可止战,冷七流泪点头,暗下誓言。
可冷七忘记了一件事,他是北方人不识水性,来京都的第二天就被一伙地痞设局掉入河里,恰好被路过此地的吴世子救上岸。
吴世子上岸后,刚一开口,冷七就认出他是一位女子,却并没声张,以为是东吴国的美人计。
可这吴世子只是告诫他要小心,又留下十多两银子后就走掉了。冷七有些动摇,但还是藏着戒心。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走遍了京都的各个角落,摸清了吴府上下的出行规律,他决定当晚就行动。
谁知那一夜,他潜入吴府却又一次碰到了吴世子,世子并没惊叫,只是拉着他进入闺房,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要命了。
他觉得这个女子还真有意思,可家仇国恨,压在心头,他还是决定下次行动。
第二次是在半月之后,摸入吴府已是子夜时分,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盏灯亮着。在经过一个亮着灯的窗口时,里面的两个妇人正在议事。
冷七本想走开,可她们话语里却说到吴玉妍的名字,还是咬牙切齿的说出的。
冷七就停在房檐上仔细聆听,原来吴玉妍的生母离世,后母又不喜欢她,可碍于吴君侯的情意一直不敢下手。
这次吴君侯准备亲自出征,她就密谋,在这段时间里毁了吴玉妍的容颜,还要把她卖到青楼里。
冷七听后背上升起一阵凉气,都说自古权贵子女多薄命,果真如此啊。他附在屋脊上左右为难,一边是吴玉妍,一边是吴君侯。
他知道如若杀了吴君侯,这个女子该会有多么悲凉的下场,可不杀,家仇国恨又难平。纠结之间,天快亮了,刺杀又未能成行。
就这么过去了半个多月,耳听着前线战事吃紧,冷七内心就越发焦急。
恰在此时,京都传言,吴君侯把女儿许配给了田富贵的儿子,三天后就准备完婚。既然如此,那冷七觉得等三天也好,吴玉妍有了好去处,自己的计划也可以实施了。
两日一晃就过去了,那天傍晚,街上突然出现一队队的士兵,冷七有点心惊,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正要收拾东西悄悄离开。
谁知这时,一袭青衫,女扮男装的吴玉妍却闯了进来,紧抓着他的手,让他带着她远走高飞。
冷七愣住了,可思量之后,还是决定带着这个可怜人离开。这一下,吴君侯丢了女儿,田富贵失去儿媳,整个京都全都乱了套。
冷七是杀手出身,被一女子缠上,好多次都想一剑了事,可每一次都犹犹豫豫。
这全怪吴玉妍眉间的那颗红痣,因为好多年前,就是这样眉间红痣的女孩子赏了冷七一口吃的,救了他的命。
冷七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能找到那个小姑娘,他怕这一剑下去,杀错了。
两人就这么磕磕绊绊,纠缠不清的跑到了漠北,一路上互相也暗生情意,主要是吴玉妍讲她小时候曾救过一个小男孩,却不知道如今在那里。
这一下,冷七泄了气,连最后的一丝杀心都没有了。
谁知这一路却成了吴玉妍的死期,她一个弱女子,跟着冷七,虽说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但还是差的太远。
后来的漠北之战,冷七拼着命的保护她,她全看到了心里。于是在随后的几天,她就用单薄的身躯为这个男人一次次的挡着射来的箭,砍来的刀,刺来的剑。
一袭青衣千疮百孔,全身伤痕累累,就是这样,她还是说。
“七儿,别杀了他们,他们都是我东吴的好男儿啊。”
冷七流着泪答应了她,但有一条就是,刺伤她的人就必须死,吴玉妍这才勉强同意。这才有了开头的一幕,每一个刺伤吴玉妍的人都会被冷七杀掉,其他的人最起码不会马上死掉。
那一战过后,冷七带着奄奄一息的吴玉妍在荒凉的漠北流窜,吴玉妍还是没能挨过去,死之前,她说她要回家,冷七就把她送回了京都。
吴玉妍死后,冷七养好了伤,他就把那次行动的人一个个全都杀掉了。所以才有后来奇奇怪怪的伤口和死时的样子。
谭岳是个例外,因为吴玉妍说:“他是一个好人,放了他吧。”
田富贵死后,冷七曾进入吴府,见过吴君侯,可这时他已经没了必杀之心。他讲了吴玉妍死前说过的话,吴君侯面对最爱的女儿,痛苦流涕,他知道是自己害死了她。他答应冷七不再主战,所以冷七放过了他。
后来的这十年,冷七就住在这个小道观里,那座坟冢里埋着那件千疮百孔的青衫,而青衫客也随着最后的一捧土藏进了地下。
冷七讲完,已是泪流满面,现在他换了一个名字,冷思言,又称思言道长。
谭岳离开的时候,思言道长把他送下小丘,挥手时说了一句话,“记着,国富民安是江湖最大的幸事。”
谭岳知道,这一次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因为有一个人在默默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