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欧文,走了,不要发呆了!”有人喊他,是房东阿力。
“阿力,你是怎么相中我这个游客的?”记得自己下了中巴车,在村口发呆,不知道晚上去那里住。
“我看你戴着一副眼镜,很斯文,像个文化人。”
“你喜欢文化人?”
“嗯!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喜欢和有文化的人交朋友。”
“呵呵!一个落魄的文化人!”欧文自嘲了一下。
“你们城里人就是谦虚,那么高的学历,那么好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我们羡慕还来不及呢!”
欧文住在阿力家的几天,和这个热情的房东成了朋友。阿力也和欧文聊自己的罗曼史,还真是挺精彩的,可以编成一个不错的故事。
“我们总是在他人的眼光里活的那么幸福!”欧文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阿力没听太清楚,也可能没有理解欧文的话。
欧文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马尾”跟上来。
“方便问你的名字吗?”见过“马尾”两次,欧文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我叫苏瑾,苏州的苏,王字瑾。”
“嗯,很好听的名字。”
“我叫欧文,大家称呼我阿文。”
欧文伸出手,苏瑾礼貌的回应了一下,两只手握在一起。和那天围绕香樟树的感觉有点不一样,苏瑾的手有点冰。
沿着乡村的小路往回走。水牛在田里劳作,水稻秧苗尖尖地浮在水上。苗尖上挂着露珠,水珠映射着周围的山川大地,一滴水就是一个世界。
之前没有看过水牛是如何在田里劳作的,欧文甚至分不清水牛和黄牛有什么区别。
田间泥泞,三个人索性脱了鞋子和袜子,拎在手里。脚踩在水田里,泥土透过脚趾缝,就像给脚掌做一次Massage。深一脚浅一脚在田间摇摇晃晃前行,像喝醉酒一样。
“阿文,等等,哎呀!这只脚拔不出来了。”苏瑾两只手拎着鞋,一只脚固定在水田里,另一只高高地抬起,像只零丁的圆规。
在欧洲的大街小巷,会看到那种人体雕塑。把自己涂成金色,银色等各种造型,静立在繁华的街头巷尾,不仔细关注,可能会插肩而过。欧文有一次靠在一尊“雕塑”上抽烟。抽到一半,那个“雕塑”讲话了,“兄弟,能借支烟抽抽吗?”虽然是英文,欧文听得懂。不是那个雕塑讲英文吓到欧文,是那个雕塑讲话吓到他了,还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冲欧文友好地笑。
欧文战战兢兢递上一颗烟,和那尊雕塑聊了一会儿。
欧文看着苏瑾,没有被她吓到,觉得这个姿势很美。
“别动,拍张照片。”
欧文拿出手机,“咔”,拍了一张剪影。
然后伸手去救苏瑾,苏瑾腿软没撑住,倒在欧文怀里,狠狠瞪了欧文一眼。
“阿力,你也不管我?”苏瑾埋怨阿力。
“我不是等着欧文拍照吗,这么好的构图也难得。”阿力打哈哈。
“迟早在你们手里挂了,这群猪队友!”
欧文抱着苏瑾的腰,像拔一根葱,把苏瑾拉出来,走了两步放在田埂上。
土地滋养了人类,脚踏实地内心才感到安稳。在农田里更加能够理解农民对土地的热爱。
上到田埂上,在溪水里洗干净脚,晾干了,继续走路,直至走出那片水田。
乡村里的晚饭吃的早,饭后天光尚早,欧文散步到村里那家咖啡馆。要了一杯咖啡,顺便打听一下周围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店家说附近有金庸大侠的祖居可以参观,至于祖居的建筑存留多少,不得而知。
这不重要,仅仅金庸这个名字,也足以让人浮想联翩。在那个武侠小说流行的年代,金庸,多么响亮。
与阿力商议的结果是,借阿力的大摩托载着他们去,没有特别好走的大路,也没有什么公共交通。
“他们?”
哦!欧文只是发个信息问一下苏瑾,没想到,苏瑾同意了,也是太大意了。
去看阿力的摩托车。是那种很大的力帆摩托,运载三个人应该没问题,欧文才约略放心。
吃好早饭,准备出发,征求苏瑾的意见,
“你坐中间还是后面?”
“嗯,还是后面吧,不然给压成三明治了!”
“坐中间好啦,中间安全!”阿力诡异地笑了起来。
“不要!”显然这种坏心思被苏识破了。
“对呀!今天我们要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想想金庸,忽然都豪气冲天,大家都很江湖的样子。
金庸的祖居在浙源乡凤山村,比想象中破败。金庸笔下的江湖是何等叱咤风云,祖居却如此破落。
据当地村民讲,金庸先生因种种原因,没有亲身到过婺源。从香港辗转到这个小村庄,的确需要些时间和体力,估计后人也担心他的健康。
祖居大堂悬挂着金庸家谱中提及的名人画像。看到金庸的家谱还是有些吃惊,真是个名门望族啊!金庸的表哥就是当年文坛的著名诗人徐志摩。
那个年代诗人就像个诗人的样子,浪漫且放荡不羁。与陆小曼的爱情,与林徽因的友情,晚年写一部自传也够辉煌一阵子。但是天妒英才,徐志摩二十八岁英年早逝,害的民国才女林徽因也为他黯然伤神。因此才有了那篇《你是人间四月天》。这首诗大家误以为是林徽因写给诗人徐志摩的情诗,其实是林徽因写给自己的长子梁从戒,用来表达母亲对孩子的无比喜爱之情,以及从儿子身上看到希望和活力。民国在中国历史上是个短暂的时代,但不影响它在中国史上辉煌的地位,人才辈出,乱世不缺少传奇。
徐志摩那首《再别康桥》成为中国现代诗集中永远绕不过去的一座丰碑。
多年以后,欧文造访剑桥。其中一个原因,是想看看当年徐志摩和林徽因生活和约会过的地方。国王学院后面的大草坪紧邻剑河。剑河上常有学生摇一楫轻舟,顺流而下。那时欧文就坐在河畔的金柳下,缅怀这位伟大而浪漫的诗人。
民国那个时代,上海的老太太出门丢个垃圾也要穿着得体,妆容严谨。不似现在,大妈们随便穿个大花睡衣在超市里招摇,时代进步了,文明没落了。
“文明真得没落了吗?”有一次欧文和峰争论起这个话题。
“没有嘛?有一次我去和平饭店吃下午茶。几位打扮入时的老克勒,为大家吹奏上海旧时光的那些曲子。结束后,我们同行的一个女孩子出门,那些老绅士居然为她开门,弄得我们诚惶诚恐。”
峰就不说话了。峰是个豁达笃实的小伙子,山东人,粗线条,热心肠,为人仗义。
也是他好运气,找了一个上海女孩做老婆,知书达理还不嫌弃他。
“这就是文明,内心有信仰的人才会活的有尊严和自信,你懂吗?”欧文说。
也就是欧文这个铁哥们,说他几句不会还口,换别人,峰会跟人家急。
争论不妨碍他们成为好朋友,也不妨碍上海女朋友喜欢他。
一个那么细腻的女子情愿陪伴着他。
有时候,欧文挺羡慕峰。
想想自己和静,八年的持久战,结果两败俱伤。两个好人,却不能有一段好姻缘。
当年剑桥修缮校园,要砍掉康桥边那棵柳树,曾引起轩然大波,此举遭到很多留学生强烈反对。那棵柳树不仅代表了一个中国诗人,几乎是民国时代的一个烙印,徐志摩就是烙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枚印章盖在一个遥远的国度,一所知名的大学里。
后来校方保留了那棵金柳,还接受了一位国内慈善家捐赠的石碑。碑上刻着这首诗的第一句和最后一句:“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徐志摩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早早陨落了,现在金庸大侠也和他营造的江湖说再见了。或许他们在另一个时空可以弹琴对饮,同唱一曲《笑傲江湖》。
“先生已随桃花去,世间再无侠客行”,大侠告别江湖的时候,婺源人民遥寄挽联,以示悼念。
回程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大家都没带雨具,山路上也没有避雨的场所。
阿力戴了一顶棒球帽,勉强看清道路。欧文和苏瑾只能沐浴在清明的春雨中。“春雨贵如油”,他们一点都没浪费。看看田间的秧苗,想想雨后或许会长高一些。
欧文把外套脱下来顶在他和苏的头顶上。那是一件春秋款的冲锋衣,兼具一点防雨功能。苏索性抱着欧文的腰,这样暖和一些。四月初的天气,特别是雨天,有些阴冷。苏丰满的身体贴在欧文背上,欧文心理感觉暖和。
以前经常这样背着娟儿。开始觉得好玩儿,随着身体一天天成熟,欧文很享受这种贴合在一起的时光。有时候不满足就放下她,欧文会选择一个有台阶的地方,这样他们可以保持相近的高度。双臂圈住娟儿细细的腰身,女孩子天生比男生抗冻,娟儿双臂环住欧文的脖子。娟儿的小背心吊在半空,欧文能抚摸到娟儿的皮肤,那是一种温度,和手接触到一只皮包的感觉不一样。
为什么女孩子的背心总是那么短,抬手弯腰都能闪现她们曼妙的腰身。天气那么冷也是如此。两人胸口紧贴在一起,聆听彼此的心跳。有时候欧文故意把她搂紧,直到她喘不过气来才放手。
苏在背后,是另一种感觉。这样就好!欧文希望这山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不知道苏是不是这样想!
这样惬意的江南,淋点小雨也不坏吧!
城市里感觉不到这种惬意。在上海无论大雨小雨,都伴随着匆匆的脚步,闪烁的红绿灯,和堵在高架上的汽车长龙。
雨季带来的烦恼更多一些。
从空中鸟瞰雨中的高架桥,其实挺美。汽车尾灯用光的语言绘制出一副抽象画,朦朦胧胧。红色的灯光拉出丝丝缕缕的线,渐渐晕染进夜色中,有一点暧昧。
即使是画应该是莫奈那种,不是梵高。同样是印象派大师,梵高的画充满阳光的味道。即使星空,也是色彩缤纷的蓝。欧文觉得奇怪,一个落寞的画家,最终以自杀作为结局,为什么能绘制出这么灿烂的色彩。后来在大英博物馆看到梵高的《向日葵》真迹,有点感动。浓重的油彩中能强烈感受到作者对生命的热爱。其实生命的质量不以时间长短来计量。
这就是梵高的伟大之处,他以自杀的形式向世界作为他最后的告白,他赢了!
上海的雨季是莫奈的《睡莲》,那种蓝和紫,有一点点忧郁,也有一点神秘,灯光背后的故事虚无缥缈。
刚来上海的几年看不到那副画。欧文进入北美那家公司之前,在一家RB公司,靠近他读书的那所大学。办公室在三楼,每天只能看到十字路口闪烁的红绿灯,和川流不息的人群。
公司靠近大学有几个好处,欧文租的房子就在大学旁边。
在上海搬家是件兴师动众的事。每次扛着十几箱书从一楼爬到六楼,欧文就发誓再也不会搬家。因此,加入北美那家外企,欧文没有搬家,每日成为地铁大军中的一员。
第二个好处是有健身空间。如果喜欢锻炼,早上可以在校园里跑步。和老师、同学们在一起,感觉永远是年轻的。
中午来不及吃饭,或者公司周边的餐厅吃不习惯,可以回到大学的食堂,回味一下学生时代。饭菜干净,价格公道,在大学里有一种不愿意长大的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