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一股冷风吹得脚踝凉飕飕的，欧文打了一个冷战。有人上下车吗？他记得距离车门挺远的，还是有旅客打开了车窗？
“人民广场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从左边车门下车。”
“下一站不是黄山吗？”心中正在疑惑。
但是听到“人民广场”四个字，条件反射地跳起来，拎起小马扎冲出车门。
在上海上班以后地铁成为欧文亲密的伙伴。它很忠实，从来不迟到。你来的时候它在，你走的时候，它也不送。
只有一次，列车急停，等了十几分钟。广播通知下车转换其它地面交通工具。当天晚一点听到网络上的消息，有人卧轨了，这种事情还是头一次。以前听说在东京经常会发生卧轨的自杀事件，因为工作或者生活压力太大吧！如果真的是经济压力，卧轨的人给家人岂不是又增添了负担（在RB卧轨后的清理等经济赔偿要卧轨的家属担负），上海压力那么大吗！
这句话自己也曾问过同事。
加入地铁大军的洪流，从上海东北角穿越大半个城市到西南角的新公司上班。
有几次坐过站了，到下一站在对面站台再坐回来。
转车的空档有一点时间就在“全家便利店”买一个三明治，一个袋装豆奶。
上班的那栋办公楼职员很多，每天早上乘电梯要排队。几位保安大叔很负责，用临时排队栏杆隔出一条单行道，仅容一人通过。插队是绝对不行的，会被很多人的白眼杀死，往往差一部电梯就迟到了，但也只能如此。
当然，早起几分钟也是可以的，不过，每天单程要一个半小时，加上从居住的公寓走到地铁站，从公司那一站走到公司楼下，总共将近两个小时，起多早才能有更加充裕的时间呢！后来欧文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从公寓骑车到地铁站可以节省十分钟，自己觉得挺聪明的。
计算一下一天的作息。早上七点出门，夜里十点下班，减去路上四个小时。在家吃饭、洗澡和睡觉总共不超过七个小时，似乎有点睡眠不足的样子。
这种生活过的久了，人就会有一点麻木。然而这就是上海的设计师，做着一种叫做创造性的工作。欧文总觉得设计师和创造这个词联系不上。建筑师不是应该和艺术联系更紧密吗？！怎么和他想象的差距这么大，感觉设计在中国变得像流水作业似的，应该起个名字叫“设计工厂”。
做方案的时候，从国内外建筑作品中找个意向图给业主看；确定方向后，平面功能布置一下，然后提资给效果图；效果图业主确认后，接着水暖电和结构配套专业深化图纸；接着画施工图，然后设计交底，材料封样，施工现场跟踪，最后竣工验收。
要出一个设计精品，不是要做很多现场调研，案例研究，实地考察，空间分析，模型推敲，头脑风暴等很多工作吗？大学里研究过很多建筑大师都是这样干的！贝聿铭不是在卢浮宫的广场中央搭了一个模型反复推敲才确定下那个玻璃金字塔的吗？！
我们为什么从来不这样做呢！
后来欧文渐渐明白了，我们根本就不需要设计一个建筑精品，或者是一个留存后世的作品。
“中国的建筑造起来就是为了拆的。”一位建筑大师的私下点评，或许有点刻薄，但是事实。
后来渐渐适应了每天地铁上两个小时的摇晃。甚至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看点书，打发漫长的地铁时光。那时候看《On The Road》，《在路上》的英文版。当时没觉得这本书多么有趣，两个无业游民，两个疯子，不好好工作，开着一辆破车在美国大陆来回奔跑，还乱搞男女关系。这是欧文第一次看这本书给他留下的印象。现在自己也像这两个疯子，甚至连一台破车都没有，最靠谱的旅行工具，还是慢悠悠的绿皮客车。
后来动车和高铁迅速发展的时代，欧文一直对那种绿皮客车充满好感，或许就是内心生活的一种向往，在现实中的折射。
地铁是上海多数上班族的主要交通工具，也是房价的风向标。地铁延伸到那里，房价就紧紧跟随，这就是上海的速度。
随着上海中心的落成，陆家嘴金融中心的三大巨头终于凑齐了，这就是上海的高度。
上海随时响应奥运的比赛精神，“更高！跟快！更强！”，我们被这股洪流带动着蜂拥前行，来不及思考！
刚来上海的不适应这种快节奏，觉得地铁难以忍受，慢慢适应了，飞机也不能把我们怎样。
峰的房子买在虹桥机场旁，家住顶层六楼。因为限高，不然还可以距离飞机更近一些。
一次去他家做客，起起落落的飞机不时飞过屋顶。欧文开玩笑说：“你站在屋顶，跳起来就可以抓到飞机的起落架！”
“我也想尝试，或许可以来一段免费旅行，就像《尼尔斯骑鹅旅行记》那样。”
“哇！不小心暴露了你的年龄。”
“有吗？”峰有些疑惑。
“《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你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作品吗？”
“它的作者是塞尔玛·拉格洛芙，1909年因这部作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看过那部动画片吗！”
“当然！我是看着这部动画片长大的。”
“同龄人！”欧文拥抱了一下峰。峰的太太恰好从厨房端菜出来，楞了一下。
“你们外企同事打招呼挺时髦哈！”峰的太太打趣插了一句话。
峰看看欧文，尴尬地笑了一下。
飞机掠过屋顶，那种视觉冲击感太过强烈。
欧文通过窗户捕捉到一帧飞机的照片。一架播音777巨型客机撑满整个画面，巨大的飞机仿佛就悬浮在窗外，起落架清晰可见！
“这样的环境你能睡得着？！”欧文惊讶他们一家人的定力。
“现在听不到飞机的起落声，反而睡不着，时间久了，都会适应的。”
“适应了一个环境，是不是也是一种麻木的表现。”
“动物是会进化的，达尔文的进化论吗。人类也是动物，转移一下注意力，你就不会觉得那么吵了。”峰说，“你看我儿子，看动画片的时候，我站在旁边大声喊他吃饭，他也听不见，那个声音比飞机噪声大多了。”
欧文不置可否，不知道该赞同还是反驳。
同事们下班比较早的时间是夜里十点钟，欧文是项目经理，还要晚一些。
下班后走在通往地铁站的路上，欧文会习惯性抽一支烟。烟雾慢慢飘散的过程，有时候会思考一下。
“为什么要过这种生活？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这是正确的生活吗？”
车来了，还没想明白，明天就继续今天的生活，就像一个拷贝，只是时间向前移动了一格。
一起等车的同事开玩笑说：“其实一年365天，我们只活了一天，重复了364天而已”，欧文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