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时候，孙愚在统帅官署内终于等到了姜离从函谷关班师回营。
“函谷关不愧为天下第一雄关……孤左思右想，却怎么都奈何不得……实在惭愧啊！”
张开双手，傲然站立于节堂正中央的姜离言语说着惭愧，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担忧，更像是胸有成竹般，一切尽在掌控。
围拢上前的几名老卒卸甲手段十分老练，又有貌美的侍女从外面端来了热水，稍稍温了下布巾，便在姜离的脸上，手上，仔细的擦拭起来。
眼看自家师叔的气质始终能在神武与儒雅之间随意转换，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孙愚心怀孺慕，十分恭敬的拱手作揖之后，他轻轻开口，似笑非笑道：“师叔是不想太快的拿下函谷关吗？”
当姜离换上了一身素色的长衫，侍女们又搬来了矮墩，使之端坐下来，被头盔压坏的发髻，也该重新梳理一番。
“敏初此话何意？”姜离双目微阖，脸上笑容更甚道：“莫不成，你以为孤在藏私？”
“不敢！”孙愚端直了腰背，凑到姜离的跟前缓缓蹲下了身来，轻叹道：“弟子只是觉得，以师叔的韬略……任那函谷关坚不可摧，须臾可下矣！”
“众诸侯皆心怀鬼胎，怎么下得了啊！”
姜离闻声睁开了眼睛，目光炯炯有神，话锋一转道：“小虎儿服了吗？”
“怕是不服！”
孙愚摇了摇头，不禁苦笑道：“他倔得很！”
“且让他倔！”姜离嗤笑，冷冷道：“总有一天，他会来求着孤！”
“今日入城的时候……金钟将他唤了过去，说是曾侯有请……师叔，曾侯怎么到武关来了？”
“是天子派他来的，说是监军！”姜离微微挑眉，稍显意味深长道：“这其中，有淮侯的功劳……”
“淮侯？”孙愚面容稍变，很是不愉道：“嗟尔小人，只会行背后中伤之事……但与师叔当面，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可恨！可耻！”
“你别想着去对付他！”见孙愚脸色阴晴不定，姜离当即出声警告道：“若没了他，天子拿谁来制衡武安君府？”
“晓得了！”孙愚点了点头，貌似很憋屈道：“弟子最多也就恶心一下他……师叔放心吧，他会长命百岁的！”
“你呀……就是太要强了！”似乎是想到了某些令人哭笑不得的往事，姜离忍不住莞尔发笑道：“都是要成家的人了，得稳重！”
“嘿嘿！”听着姜离的打趣，孙愚的脑门上顿时就冒出了几条黑线，连忙岔开话题道：“对了，师叔……小师妹她……和公子休？”
“唉！”说到姜姒，姜离语带唏嘘，颇为无奈道：“她也是头倔驴……为了嫁给唐休，还跑到九鼎宫前大闹了一场，连太师都被惊动了！”
“九鼎宫……天子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姜离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道：“下令让孤依着她呗！”
“说实话，弟子总觉得……公子休有点儿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说不上来！”孙愚白眉微挑，面带困惑道：“楚王应该是最喜欢他的呀……怎会说翻脸就翻脸？”
“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
“那倒没有……就是弟子这一次郢都之行，太过顺利了！”
“……”
“公子奕曾买通医官，用断肠草加在汤药中……要不是柳南风反应及时，公子休可能当场就毙命了！”
“柳南风有没有什么……”
“没有！”孙愚想都没想便断定道：“公子休不太信任他！”
“那就先不管这些了！”等到侍女们忙完梳洗工作之后相继退出了节堂，姜离继续说道：“从明天起，战事由你接管……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孙愚颔首，微笑道：“保存乞鹿军的实力，以消耗列候为主！”
“甚好！”姜离又道：“你有什么计划？”
“弟子准备将乞鹿军的指挥权尽都交到公子休的手里，并让他立下军令状，前去攻打南郡！”
“……”
“南郡太守卫殇乃是公子休的表哥……这样安排，相信诸侯们都不会有什么意见……等到公子休彻底离开武关之后，弟子再召集各位大将军，商量该派谁去攻打函谷关，如此一来……哼哼！”
“你是不想让他去打函谷关？”
“师叔容禀！”孙愚蹲久了双腿发麻，不由得龇牙咧嘴的站起身来，拱手道：“只要丹阳军还在，公子休对我们利大于弊……一来，他走投无路之下尚能为师叔所用……二来，他亦能制衡韩魏两国，使众诸侯无法抱团齐心！”
“你想继续挑拨小虎儿和魏燎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仅是魏燎张寿韩圭……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弟子还想策动他和公子崇介反目成仇……即使有虎姬夹在他们中间使之不太可能彻底撕破脸皮，但也最好是埋下几颗钉子，以图后势！”
“照你的意思，他将来只能作为一个孤家寡人而存在于这个世上？”
“孤家寡人的公子休才是最好的，师叔……当整个九州都在孤立他的时候，小师妹对他而言才尤为显得重要啊！”
“你觉得，咱们将来最大的对手是谁？”
姜离在孙愚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神情莫名道：“赵王喜？公子崇介？还是……姜牧於陵望？”
“为什么不能是公子休！”
“？？”姜离面露不解，疑惑道：“你这一计接着一计，环环相扣……他还有机会吗？”
“直觉！”孙愚眉头紧锁，目光瞥向了远处的青铜灯台上的微弱烛光，怔怔出神道：“师叔，盘郢虎不容小觑……待时机成熟，宜杀之而后快！”
“你在担心羊雎子的那道箴言？”
姜离负手在节堂中来回踱步道：“但生双翼，敢缚苍龙……”
“养虎终究为患！”感受到姜离的态度忽然有些摇摆不定，孙愚连忙劝道：“他才十九岁……太年轻了！”
“老夫有信心再压制他三十年！”
“三十年后呢？这天下，谁会当得起他唐敬之的半合之敌？”
“姜姒！”姜离失笑，转忧为喜道：“孤还有姜姒，能再压制他三十余年！”
“……”
“白河七贤中，尚未伺主的谋士唯有公孙恪一人……孤将其斩之，盘郢虎便再也无法生出翅膀！”
“双翼！”
“另一个是谁？羊雎子可有言明……”
“也许……不是另一个！”迎着姜离那愈发冷冽的目光，孙愚嘴角一弯，狞笑道：“还可能是另一群！”
“何解？”
“若文武成双，师叔尚需斩杀鱼千城，叶星棠，麦奘……甚至以后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位天赋异禀的武将！”
“……”
“若军政成双，师叔亦要留心於陵望，薛灼……包括在暗中一直为丹阳军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饷和钱财的……曾侯伯婴！”
“……”
“若内外成双，芮姬？昭姬？小……”
“姜姒是孤唯一的女儿，无论如何，她是不会背叛武安君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