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初,风刮在脸上还有些生疼,大地上小草却早已冒尖,一片祥和,这里便是清河镇。大魏国最北端的一座边陲小镇。别看这是一座边陲小城,它可是大魏好不容易从邻国大新手里拼抢下来的。小镇被一条清澈的河流贯穿,因此得名。清河贯穿小镇,延延绵绵,从小河到大河,从分支到主干,一头通向大魏国都长安,另一头则连大新国都新莽。而镇的北面则是茂盛的草原,可以供给成批牲畜草食,外围游牧民族西戎人常常觊觎此地,每每夏初,大批的西戎人就会驱马而来。无论从商贸上,还是军事上,这一座城池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可是,多年来清河镇一直处于“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共同管辖之下,又因为常常受到西戎人的突袭,哪一国都没有实质性掌控这座城池,两国也多次为此起冲突。终于,在大魏第二任帝王魏文王时期,朝中夷大将军率兵,长途来袭,一鼓作气,攻下了清河镇。
当时清河一役,据祖辈人说两国都为此折了很多兵马,虽元气没有大伤,但也需要一段时间修身养心。大魏为了牢固清河镇的局势,不惜让夷大将军远掉二十万大军暂时驻扎清河,以此来阻断大新并威吓西戎人的突袭。可大新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它一向自诩国力高于大魏,虽从清河吃了败仗,但绝不会放任清河这一要塞于大魏,必定几年以后要卷土重来。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清河一役第二年,大新帝王新成王却突然崩了,太子即位。没料想,这太子一向个贪图享乐的主,这可急坏了大新重臣,哪还有功夫顾及清河镇?新帝上任不久就变本加厉,依仗大新国力之强,朝政全权托给臣子,自己一个天子没管多少,一股脑地把心思都花在宴乐上,没几年就一命呜呼了,可惜这风流太子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这又一次急坏了大新重臣,全把心思都花在寻找后继帝王身上了,更别提这清河镇,哪还顾得上?同时,大魏顺势加强对小镇的管制,加固大魏边疆。毕竟大新不容小觑,为此夷大将军主动请缨,愿意长久驻扎清河镇。魏文王立刻颁布诏书,封夷大将军为侯爷,赐清河镇为其封地,子孙世袭。
于是,清河小镇开始了平静的新生活。数十年到今日,小镇欣欣向荣,一派祥和。人们似乎忘记了几十年前分裂割据的日子,似乎清河镇历来就是大魏的一样。而夷大将军也因此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镇国大将、爱戴乡民的老侯爷,百姓爱戴有加。夷大将军请缨驻扎清河镇时,已年近四十,在管辖小镇的二十四年后,病逝了。举国悲痛,魏文王更是悲伤不已,要知道这两人少年时便相识。从抱负的少年,到叱咤朝野和沙场的中年人,一路携手走来,动摇的大魏也是在他们俩手里渐渐安定下来。七年后,魏文王也崩逝了,传位于次子魏定王。而夷大将军则世袭传于独子,夷汌。
要说这夷汌是个刚步入中年的男人,他脸上线条分明,除了岁月的痕迹之外,还有内敛的智慧。他继承了父亲夷大将军的刚正不阿,行事坦坦荡荡,对国家也是忠心不二。年少至今十数次亲历出征,成功抵御西戎骚扰,在清河一战中更是负伤累累,铁铁男儿。他与他父亲保得大魏北端一方平安,夷家军对他忠心耿耿,百姓们也极其拥护。
此时正是开春时节,天气料峭。清河护城上,石匠们正在进行每年的惯例,加固护城墙,敲下松垮的砖石,补上新砖。这是每年开春清河城的头一件大事。这清河护城墙是大魏抵御外侵的第一道屏障。城外的正东方便是大新地界,北方则是几个游牧部落。
“砖石要敲敲牢,泥水要糊的均匀,断不可松懈!”声音浑厚,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一位中年将军,其实说话人却是个年青人,年龄不上二十。五官分明,自幼在军营里生活让他的脸颊有棱有角,一双眼睛睿智有声。此人便是夷汌独子,夷珩。夷珩继承了夷家人的特性:忠诚、勇敢、谨慎。年纪轻轻,已经跟随父亲夷汌打过几次胜仗,在军事布局上显露风范。不少将领都看好这位年轻人,认为超过其父亲只是时间问题。
“天气怪冷的,快喝点热茶,暖暖身子,手热了才方便干活。”耳旁响起一女子说话声,温声细语的。没等夷珩反应过来,手里便一热,一看是一碗热姜茶,的确驱赶了不少寒意。只见那少女将一碗碗热姜茶递到石匠的手中,石匠卸下手头的工具,纷纷抬头报以感激,喝起茶来。
“城上风真大,我的手都冻僵了。真奇怪!今年春天出奇的冷啊。”
“是啊是啊,幸好有着热茶,真是贴心啊。”工头们窃窃私语
说话间,一张笑盈盈的脸朝夷珩迎了上来,来者是个十五六的姑娘。朱唇皓齿的,透着一股机灵劲。身材并不纤细,线条匀称,似乎很有力气,但绝不是务农的小娘子,倒有几分沙场女将的飒爽之气。她绝算不上美人,但是你越看她,就越觉得好看,说不上来是哪里好看,就是眼睛离不开她。此时,她携着一双丹凤眼,笑眯眯地看着夷珩。她便是夷汌的女儿,夷珩的亲妹妹,夷珧。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护城墙的工事确是要紧,可也要体恤工匠们。虽是初春,但却料峭。要知道,这护城墙不是为了夷将军修缮的,也是为了百姓。你心里急,他们也急。你我知道,百姓知道,工匠们也知道。不会不用心的。”夷珧提声道。
夷珩看了看夷珧的模样,笑了。他自然是明白夷珧的心思,人心才是军心,军心才是胜仗的核心。没等夷珩开口,夷珧早又开始倒茶送水,关切起工匠来了。
夷珩看在眼里,想在心里。他佩服这个妹妹,没有女子身上的软弱,很坚韧。忠诚却又狡猾,善良却不柔弱,她很聪明,原则性很强,但有时候却像个无赖,出尔反尔,说翻脸就翻脸。这样女子怕是整个大魏也不多见。
当然,夷珩也庆幸她是个女子,不是男子。夷珩卷起袖子,加入送茶的队伍中。
夷珧放下手里的水壶,缩了缩肩膀,望向远处,风吹动护城墙上夷家军旗,写有“夷”字的黑边红色大字在风中摇摆不定,今年春天可真冷呀。
长安,梦开始的城池。大魏的天下便是从这里开始的。大魏开国天子魏武王,开疆辟国。东受大新,北遭游牧,在这样的夹击之下求生存,呕心沥血,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扩充国土,建立长安。到了魏文王,更是亲率大军,一鼓作气,连下几城,巩固了边疆。这长安城的一街一亭,这里的一砖一瓦都蕴含着帝王的心血,将士的血泪。
到了魏定王时期,长安城,虽不如邻国大新国都新莽的繁华,但也安居乐业,百姓富足。
长安宫,大明殿内,药熏袅袅。
魏定王安坐在龙榻上,正批改奏折。他时不时扶额,眉头紧皱。他不再年轻,四十有七的身体已经告诉他这个事实。早年跟随父皇征战的岁月已经在他脸上留下许多痕迹,而似有却无的偏头痛时时刻刻困扰他,最近更是变本加厉,晚上经常夜不能寐。魏定王因此显得更加多疑、暴躁。宫里太医不得不配有药熏安神,时时刻刻燃在宫中。
眼前是高高的奏折,窗外是初春料峭,整个大宫静谧,静谧的有些可怕。十几前的那天也如今天一般吧。魏定王的思绪又回到了登基前的那一天,他至今都记得父王临走前的一幕。
此时魏文王已垂垂老矣,身子歪坐在床榻上,手边正是刚刚服下的汤药。魏文王摇摇头,心中叹道,这身子怕是熬不过这初春了。新君,是当下最重要的事。但是心中也不由得为此挣扎。
按照大魏礼数,嫡长子或是王后之子方能接替王位。偏偏不巧,自己这个大儿子,公子煜。却是个泯灭人群中也不起眼的俗子。胆识不足,优柔寡断,身子也是弱不禁风。倒是次子公子洋,睿智多变,孔武有力。在魏文王的心中,并不把礼数放在眼里。一道圣旨,即是礼。可是……这么多年,自己和父皇为了巩固大魏,战事连连,百姓们已经不想过这样穷凶极恶的日子了,要一个太平盛世。魏文王知道自己这个次子心比天高,比煜儿不知强上几倍,但是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个性,如何让百姓安息?
魏文王的眼神深不见底,心中的天平又慢慢发生摇摆煜。思量许久,口中不由身叹一口气,说道:“来人,传公子洋进来。”
当年的公子洋,如今的魏定王至今都不知道当年他的父王内心是如此的挣扎。他唯一记得的就是父王开口的第一句话:“洋儿,你聪慧过人,可是你能保大魏百姓安定平和吗?”这一句反问打碎了这位年轻公子多少年的桀骜不驯和自视清高。它深深打在魏定王的心中,久久难平。以至于登上王位多年以后,魏定王他仍对此耿耿于怀。每每独处时,总会反复轻质问自己,他能保大魏百姓安定平和吗?
为此,魏定王登基后励精图治、礼贤下士。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向他父王证明自己可以,可以保大魏太平。的确,魏定王也给大魏带来了平安富强。
“咝——”若隐若现的头疼把魏定王的思绪拉到眼前。“寡人这头疾是越发重了。”
大明殿外。苏公公服侍魏定王多年,忠心耿耿。最近却为大王忧心忡忡。
“苏公公,你心烦什么?”
“原来是恭安侯啊”苏公公应声,回头一看,来者是一位三十好几的壮年男子,身长体修,脸白寡淡。在大魏,攘外有夷家军,安内则是恭安侯。夷家、恭家都被封侯。不过恭安侯的地位更特别些,他是魏定王的大舅子,恭安侯的亲妹妹恭瑂是大王的宠妃,可惜膝下无子。这两位大将,都是对大魏忠心耿耿。百姓也是对夷恭二人敬佩不已。随着大魏国的稳固,恭安侯渐渐将重心从兵权上移至辅佐大王,但手上仍留有兵符,以备不时之需。而留守清河镇的夷家军则仍然保卫着大魏边疆。
“恭安侯,大王的头疾似乎愈加严重,御医说了大王的病只能养,根治不了。大王现在夜不能寐,一点小事烦躁不堪。药熏一直备着,也不见得好,这可怎么办呀?”苏公公叹了一口气。
恭安侯低头一思,“我听说民间小调能舒缓头疾,民间就有不少大夫用小调放松经络,舒缓情绪,不妨试试。”
“好则是好,可是大王一见宫中乐师就心烦,连新进的一批小调娘子,也不受用。这法子也行不通啊。”苏公公皱起眉头。
“大王必定是看到一班乐师演奏,才会心烦。如果是一人独奏,时刻伴随大王,只要大王头疾一犯,就奏出小调,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相必也是可行的。”
“那甚好,就烦劳恭安侯去寻了。”
“为大王效力,分内之事。”恭安侯这才脸上泛出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