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在社会交往中,人们相互间的称呼无形中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其间,最显著的大概要算改“同志”为“先生”了。应该说,伴随着社会的发展,一些新事物产生,一些旧事物消亡,相应地出现一些新词语,消失一些旧词语,这原本是合乎规律的事情。然而,这里的情况却并非如此,颇有意味的是,作为词语,看似新兴的“同志”日渐少用,似已陈旧的“先生”却在不经意间“复活”而大为时兴起来。究其原因,或许因为我们以前赋予“同志”太多的“革命”意味,对此,不妨看做是市场经济对过于意识形态化称谓的反弹。同时,这也未尝不是对固有传统怀旧情绪的表露。总之,这与社会时尚和语境密不可分。而今,不论是何职业、行当乃至年龄,似乎普天之下,芸芸众生,莫不“先生”。其普泛程度并不亚于改革开放前的“同志”。我想,作为一种尊称,皆称先生并无大谬。然而,惟其普泛,也就削弱了称谓的应有之义,甚至还会产生某些流弊。
其实,“先生”一词同其他词语一样,有本意,有引申意,也有通假意;有特指,也有泛指。就其本意而言,古代“父兄”“道士”这两重意思已不多用。近代以来,也称“丈夫”为先生。而其最基本的含义似乎还是“老师”。《辞海》“先生”目下载:“《礼记·曲礼上》:‘从于先生,不越路而与人言。’郑玄注:‘先生,老人教学者。’”人老而教学,即为老师。“老师”之外,“也引申为对年长有德业者的敬称。有时,也泛用为对人的敬称。”由此可见,这一称谓,其内涵除指某些特定身份,如丈夫等对象之外,还隐含着职业、学识、年龄方面的因素。质言之,所谓先生,主要指有一定学识而又年岁较高的人。而诸如“晚生”“晚辈”的谦称,大抵也是相对于“老师”“先生”来说的。“先生”一词的这种意蕴,庶几约定俗成,纵然时移势易,其内涵亦不会有太大的出入。然而,近些年来,在实际运用当中,“先生”一词所指“老师”或“年长有德业者”的命意似乎并不被人们特别看重,相关释义也有所消解。倒是主旨之外的泛用大大派上了用场,这就多少有点本末倒置。这种颠倒,表现在行业上,似乎工商界娱乐圈“先生”一词更为时兴些。相对说来,一些学校和文化单位倒未必处处“先生”,甚至有弃“老师”“先生”不用,而改称别的名号的。前两年,笔者曾去某高校一研究部门访谈,那里的研究生竟称自己的导师为“老板”。当时听了,很感诧异,觉得把文化人的师道尊严、文化人格丧失殆尽。想到商界尚且互称先生,不失斯文。知识界竟如此不自爱重,很有些悲哀。直抱怨市井附庸风雅,学府礼拜财神。然而,渐渐地,这类错位称呼听得多了,也便不太在意。而且,自己也常被一些半生不熟的人称做老板,对方也往往出于善意和尊敬。虽说不是滋味,又可奈何!
应该说,称谓的不规范以至滥用,是风气浮滥的表征。其流弊会造成社会角色的淆乱与误读,失去称谓应有的角色限定和昭示人物关系的作用,因此应当为称呼正名。事实上,人们的社会角色多种多样,相互间的称呼也应各得其宜、恰如其分。约而言之:可称先生的尽可叫先生,堪称老板的尽可叫老板,而该称同志的仍不妨叫同志。反之,不是相应角色,也就无须做相应的称谓。如此,称其所当、名实相符,才能名正言顺,才能整饬我们话语交际的社会人文环境。
2002年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