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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继涑有早起的习惯。昨日因路途劳困，晚起了一会儿。今日，恢复了以往的规律，早早起床，想到院内打一会太极拳。走出屋门，见北面正厅洞开，沿檐下的条石台阶转到北面正厅门口一看，里面放着两具红色的棺材，棺材正侧面端放着裴氏和遆超的画像。乔天成正在给置放于棺材前面低方桌上的香炉里上香，身后站立着两排人，前排是遆槐、遆超夫妇，后排是峰秀、峰奇、峰翠、峰云四个堂兄弟。孔继涑一切都明白了，知道那两具棺材就是厝在家里的义嫂裴氏和长侄遆超。连忙进门，走到乔天成的身边埋怨道：“您全家祭奠嫂嫂和遆超，咋不叫上我？”
乔天成慌忙解释：“这是为兄的家祭，每逢初一全家祭拜，不该惊动你。”
“我没资格参加家祭，也该让我给嫂夫人请个安吧。”
“好吧。”乔天成向裴氏的画像念叨，“他娘，孔弟从济南来给咱办书院，看你来了。”
孔继涑恭敬地点上一炷香，插在香炉里，嘴里念叨：“嫂子、遆超贤侄，我看你们来了。”然后，和乔天成全家给逝者行了跪礼。
从灵堂出来，乔天成吩咐几个孙子：“请你孔爷到书房看看去。”兄弟几个应了一声，在前面走，他和孔继涑跟在后面，沿正厅的台阶穿过西北角的偏门走进西院东面的书房。
孔继涑走到书架跟前仔细查看上面的藏书，对跟在一旁的乔天成道：“乔兄，书都不错，就是少了点，回头让人把我带来的书全都搬过来，让他们小兄弟几个好好读。”又在条桌前翻看了几个小弟兄的临摹本，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又问他们几个：“你们都在这里读书习字？”
峰奇指着峰秀、峰翠、峰云，不好意思地回答：“他们都在这里学，我嫌这里乱，独自在阁楼上。”
孔继涑对峰奇一直偏爱，好奇地问：“阁楼在哪儿？”
“走，孔爷，我领你上去。”峰奇拉着孔继涑出房门，穿过院子入西北角门，步入一个只有五尺宽的小院。
小院里建有一间两层北房，其上面一层称之为阁楼，其阁楼就像矗立于船头上的桅杆，明显高于其他房屋，以补乾方风水，因阁楼上下出入不太方便，只放些杂物。峰奇从济南回来后，觉得阁楼异常清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便让爷爷将里面的杂物清理出来，搬上去一张木床和一张桌子，权当他的书房。
峰奇请两个爷爷跟着自己沿北房里的木楼梯上了阁楼。阁楼有一丈见方，四面都有一个小窗户，光线明亮，四面通风。北面放着一张床，床上铺着蓝格床单，上面放一棉被。正中间放一方桌，上面放着几本书和笔墨纸砚。东墙边堆放着尺余厚的习字仿纸。南墙上挂着一盏罩灯。孔继涑站在窗前往外看，整个横水镇尽收眼底。回头冲着峰奇笑道：“你人不大心眼不少，可是选了一个好地方。”乔天成指着峰奇道：“那几个孙子白日在书房读书习字，夜里总要到镇上的场院里疯玩一阵子。可他总不随群，一吃完饭就钻在这里用功，我夜里睡觉前，看这上面的灯总是亮着，也不知他读到什么时辰。要不是他吃饭，家里都记不起来还有这么个人。”
孔继涑笑答：“读书是天下最苦的营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看来峰奇真是钻进去了。”无意中见床下的一瓦盆，随口问，“奇儿，你每日读书都睡得很晚，还要尿盆干什么？”
峰奇挠挠头，很是不好意思：“孔爷，白日里如厕我嫌下楼耽搁时间，就便在盆里，晚上吃饭时顺便带上把尿倒掉。”孔继涑朝乔天成哈哈大笑：“古代圣贤读书头悬梁锥刺股，如今咱奇儿读书怕下楼倒尿盆。日后真是中了状元，此事亦可成为千古佳话。”
乔天成跟着大笑起来：“甭说中状元，日后要是峰奇能考上进士，我就让人将此事记在家谱里让后辈人仿效。”
孔继涑走到桌子旁，拿起一卷《尔雅》，问峰奇：“你知道这书的作者是谁吗？”峰奇不假思索地回答：“郭璞。”
“你读了此书后有何感觉？”
“郭璞真是太了不起了，他只活了四十九岁，可上至天文地理，下至亲族称谓，甚至连山川野地里长得各种山花野草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峰奇眨眨眼睛问，“孔爷，郭璞咋能知道那么多呢？”
孔继涑借机诱导峰奇：“世间的知识像天上银河无穷无尽，有两个渠道获之，一是在书本里获取，二是实地考察。古代名士鸿儒，哪个不是博采广记？诗仙李白如果未到庐山瀑布，能写出‘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诗句吗？李白若不走遍四川，能写出《蜀道难》吗？如果郭璞不博览群书，又游遍名山大川，哪会有如此渊博的知识？所以说，你除了把书读全读精，也要走出去，经风雨见世面，汲取知识营养。”
峰奇点点头：“孔爷，年前我跟随爷爷从济南回家，途经泰山、曲阜、洛阳、开封、王屋山、黄河，一路开了不少眼界，学到不少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如果能跟着您到外面游历观光，就再好不过了。”
孔继涑指着峰奇对乔天成笑道：“兄长，你看，奇儿给我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乔天成接过孔继涑的话茬道：“这算什么难题？咱们后晌就带几个孩子到涑水河边去，一来实地看看在哪里打坝往涑阳书院引水合适，二来让几个孩子在河里玩玩水。”
吃过午饭，乔天成、孔继涑带着峰秀、峰奇、峰翠、峰云几个孩子有说有笑，出镇西门往南走。横水镇离涑水河仅有四里来路，一袋多烟的工夫就来到河岸。河岸上长着柳树林，柳树林里铺着绿茵茵的草，草地间遍布着一泓泓的清泉，泉水顺着一尺来宽的小溪流向河里。乔天成和孔继涑让几个孩子在柳树林里玩，两人厮跟着到柳树林南面涑水河边察看地形。
涑水河发源于五十里外中条山里的华峪，沿中条山往西流淌，河岸南面有官庄、尧寓、宋庄、冷口等不少山峪，这些山峪里均流出溪流，汇入涑水河，因此，涑水河的水量非常大。相传春秋战国时期，河里可以行船，秦穆王曾派运粮船队沿此河给晋国运来大量粮食，解了晋国灾民的燃眉之急。经过两千多年的沧桑变化，河水虽无法行船，但也不算太小，其河床宽约十余丈，河水深三尺有余。宋朝年间，闻喜、绛县两地知县联手在涑水河上筑坝堵堰十多处，引水到沿岸下游一带浇灌数千亩良田，使这一带成为晋南有名的粮仓。两人沿河岸走了不远，就看到一个石坝，此坝高约七八尺，将涑水河水面抬高，形成一个百余亩的水塘。河东岸修有一条引水渠，从横水镇南一直往下流去，沿途可浇灌横水镇西坡底、柳泉、居太、爱里等十多个村庄的田地。乔天成仔细察看了地形后，对孔继涑道：“把这石坝抬高几尺，在河东岸修条渠道，先往东走，再拐向北，就能把河水引进书院。
孔继涑一听，把身子扭向北面，仔细察看了地势，觉得利用现成的石坝，既能减少开支，又能缩短工期，是个非常可行的方案。对乔天成道：“乔兄，此方案不错。”
乔天成摇摇头回道：“此方案好是好，但做起来会有一定难度。因为横水镇是闻喜、绛县两县交界处，此地是绛县的地界，石坝也属绛县所管，协商起来要费些周折。另外，从这里到书院，足有四里多，开挖渠道沿途要占不少地，有一个主家故意刁难，就难以通过。”
孔继涑给乔天成宽心：“兄长，办书院是件好事，不管闻喜、绛县，肯定都会支持的，完全不用担心。”
乔天成看看日头快压山了，便对孔继涑道：“咱回去吧，明日我去见周里正，让他出面与绛县方面交涉。”
峰秀、峰奇、峰翠、峰云几个小兄弟一进柳树林，就像疯了一样，有的在草地上翻跟头，有的爬上树拆下一些树枝编柳帽。峰奇和峰翠脱掉鞋，在一个水塘边上的水草里摸鱼虾，摸着一条便放在随身带的瓦罐里。峰奇突然摸着一条拇指粗的黄鳝，那黄鳝足有一尺多长，身上非常滑，峰秀用满把手去抓，那黄鳝一使劲挣脱而去，峰奇以为是条水蛇，吓得在水中哇哇大叫。从上游返回的乔天成、孔继涑远远听见峰奇的尖叫声，拔腿跑了过来，问峰奇发生了什么事，峰奇指着在水塘里来回游动的黄鳝说：“蛇……蛇。”乔天成定睛一看，是条大黄鳝，藏在一束水草间。便笑着对峰奇说：“成天只知道读书，把你都读憨了，这不是水蛇，是条大黄鳝，我下去给逮住，回去炖着吃。”说完挽起裤腿，脱掉鞋，轻轻移到黄鳝跟前，伸出手猛地插入水里，用中指和食指将黄鳝死死卡住提溜上来，放入瓦罐，又在水塘边的草丛里摸了几条半斤多的鲫鱼，才从水塘里出来，招呼众人回家。
2
刚到大门口，乔遆槐匆匆迎上来，对乔天成道：“爹，可把人给急死了，我在大门口等您好一会儿了，就是等不着您和孔叔回来，下午酉时周里正领着李知县一行来过，说是专程拜访恩师孔叔的。”
原来，前些日子李知县来乔家时，周里正就得知孔继涑是李知县的恩师。昨日上午，周里正陪同孔继涑察看涑阳书院后，未与乔天成打招呼，今日天不亮就骑着快马赶到闻喜县衙，向李知县禀报了孔先生来到横水乔家的消息。
“真的？”李县长惊得从堂桌上站起来。上次李知县到横水镇虽然听到请恩师孔继涑担任书院山长的讯息，但总觉得有些玄乎，乔天成凭什么能将那么大名头的人迢迢千里从山东首府请到山西晋南来，所以一直将信将疑，听到周里正的报告，还是感到意外。
“那还有假？乔天成请小的和孔先生一起到原古倗书院的地基上搞的规划。”为了证实是真话，周里正又比画着介绍，“孔先生的个头、胖瘦和乔天成差不多，一口山东腔，嗓门脆亮。”
李知县这才相信真是恩师到来，慌忙将公务向县丞做了交代，带着刘教谕、王山长和师爷一起骑快马赶往横水镇。
乔天成听说李知县来了，吃了一惊：“那，客人呢？”
乔遆槐回道：“人家听说您和孔叔出了门，就给我留下话，说是夜里住在镇上，明日一早前来拜访。”
乔天成吩咐遆槐：“人家是县太爷，咱是平民百姓，你赶紧去打听一下李知县住在哪儿，咱们好去拜访人家，要不咱就坏了礼数。”
孔继涑挡住乔天成：“贤侄，你就不用去了。李淳他官当得再大，也是我教出来的学生，他来看我是应该的，说明他还知道礼数。你是我义兄，也是他长辈，哪有长辈拜见小辈之礼？咱就等着他明日前来拜访吧。”
乔天成想想是这个礼，笑着对孔继涑道：“为兄就沾你的光了。”又征求意见道，“孔弟，上次李知县来家里，咱没有招待人家，明日咱们好好张罗一下，请李知县在家里就餐吧。”
孔继涑笑笑道：“兄长，明日李淳来拜见我，肯定要在镇上的饭庄里设宴招待，咱们完全没有必要张罗，净等着陪我赴宴去。”
次日辰时，周里正领着李知县一行步行来到乔家，乔天成和孔继涑站在大门的台阶上迎接，李知县一见多年未见的恩师，慌忙站在阶下，口称：“学生李淳得知恩师大驾光临，特来拜见。”朝孔继涑恭行师礼，又朝乔天成揖礼。
孔继涑和乔天成一起走下台阶，请李知县一行进门，在中院乔天成居住的东屋落座。
坐在下位的李知县向孔继涑揖礼道：“学生在崇圣书院求学三载，承蒙恩师倾心教诲，才顺利通过会试，早该登门拜谢。然入仕后辗转多处，且公务缠身，不能成行。今欣闻恩师来横水帮助师伯兴建和主持书院，特来拜访。”又对乔天成揖礼道，“师伯，前番小生来府拜访，您倾财办学、教孙有方之风范令小生肃然起敬。这些日子您竭力筹备兴建书院的业绩，周理正已详细告知，小生此次来，就是全力支持您和恩师。”
孔继涑接过李知县的话茬，满脸洋溢出兴奋的光华：“人生在世，最难得的是缘分，我在济南有幸与乔兄相识，结为异姓兄弟，情同手足；在书院又遇到峰秀、峰奇这两个出类拔萃的天下奇才；今又幸遇昔日的门生乃一县之尊，鼎力支持兴建书院，实乃冥冥之中，机缘使然，何愁书院不兴，教育不振，人才不出？”
乔天成乘机向李知县禀报：“上次您来镇上，和诸位大人慷慨解囊，带头捐款，为全镇做出表率，迅速呈现出一呼百应之势。前些日子，百余乡民不请自来，短短数日就将荒废几百年的古倗书院地基清理出来，孔山长从千里之外的济南赶来后，不顾鞍马劳顿，到涑阳书院地基上实地规划。今老夫斗胆请你与诸位大人到涑阳书院地基上现场视察。”
周里正截住乔天成的话：“现已晌午，李知县特在聚贤饭庄设宴，恭请孔恩师和师伯，用餐后再到涑阳书院地基视察不迟。”
“敬请孔恩师和师伯赏光。”李知县站起来做出请的姿势。
孔继涑笑着对乔天成道：“恭敬不如从命，走，兄长。”
由于是请师宴，聚贤饭庄特意制作了当地最丰盛的六六席。此席面共有六六三十六道菜，山珍海味一应俱全，细点名吃琳琅满目。孔继涑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在济南未少吃学生家长们的请，但从未吃过如此丰盛的宴席，开始，每上一道菜，他就吃几口；后来，见道菜尝一点；再后来，饱得再也吃不下去了，上什么菜看一看，享个眼福，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
宴后，几个人走出饭庄，出西门，沿城墙南上官道左拐往东二里，来到涑阳书院地基上，孔继涑将昨晚绘就的规划图拿出来，铺在地上，向李知县等人做了详细介绍。
李知县见多识广，去过不少县学和书院。看了孔继涑的规划图，高兴地伸出拇指：“恩师，照此规划，咱这涑阳书院无论从占地还是建筑，在平阳府几十个州县是头一份，实为闻喜县之大幸，学生当效犬马之劳，鼎力相助，回县后即派工部攒点长住于此，全力协助。”
从书院地基上原路返回，孔继涑欲随乔天成回家，被李知县挡住，李知县紧紧拉住孔继涑的手，坦露出诚恳：“恩师，学生能有今天，全凭您的教诲，您总要让学生尽弟子之孝道吧。”
孔继涑被学生的一片诚意所打动，笑着表态：“客随主便，到了你的地盘上，怎么安排都行。”
李知县见恩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很是兴奋：“今日请恩师和学生同到旅店就宿，明日一早，请恩师到闻喜县城，让学生尽地主之谊。然后，由学生陪同恩师到周边名胜古迹处游览一番，想必恩师不会不答应学生这个请求吧？”
孔继涑知道古河东史称中国，乃中华民族的重要发祥地，上古时期的尧、舜、禹均在此建都，自然景观独具魅力，名胜古迹星罗棋布，前贤名士灿若群星。总想来此游历，但一直没有机会，李知县的话正中下怀。
未等孔继涑表态，乔天成就亮明态度：“兄弟，在济南时，你不是经常念叨要来河东好好感受一番吗，今李知县盛情相邀，你就应了吧。再者，建书院，你已将图纸画好，下面备料、请工匠的事情全是为兄的事，你尽管放心去吧。”
孔继涑略一思索，对李知县道：“听你安排可以，但为师还有个附加条件。”
李知县答：“什么条件，您尽管吩咐。”
“让你的两个学弟峰秀、峰奇跟着一起去，见见世面，学一些书本上见不到的东西。”
李知县一听，显得格外惊喜：“上次到乔府拜访，领略到峰秀、峰奇两位师弟的才学，实乃旷世奇才，学生自愧弗如。若能请两位学弟同行，也给学生与两位师弟切磋学业提供了机会，学生求之不得。”又对乔天成道，“师伯，劳您回府告知两位学弟，安排好车辆，明早动身。
3
乔天成一听义弟带领两个爱孙出游的消息，觉得这是锻炼他们的绝好机会，异常兴奋，回到家里告知峰秀、峰奇，让他俩把出门的东西准备好。又打发遆槐到族叔乔衷惠家里将轿车借来，亲自在店铺伙计里面挑选了会赶车的好把式。
次日清早，乔天成连人带轿车赶到旅馆门口，请李知县一行到西关喝过羊汤后上路。
刘教谕、王山长在前，李知县跟其后，孔继涑、峰秀、峰奇坐轿车居中，王山长、师爷在后，沿官道西行二十余里，峰奇从轿车的窗户望见外面长满苇地和莲池，知道此地是董父豢龙的董泽湖，便情不自禁地背诵《左传》的有关篇目：“昭公二十九年。秋，龙见于绛郊……昔有飂叔安，有裔子曰董父，实甚好龙，能求其者欲以饮食之，龙多归之。乃扰畜龙，经服事帝舜。帝赐之姓曰董，氏曰豢龙，封鬷诸川，夷氏其后也……”
孔继涑眯缝着眼睛，脑袋随车身的颠簸而得意地晃动，倾听着得意弟子的诵咏，欣赏着其惊人的记忆力。听完后，睁开眼睛，朝峰奇笑道：“你是想到董泽湖游览一番吧。”
峰奇笑着点点头。
孔继涑朝前面骑在马上的李知县喊道：“李淳，停下，咱们到董泽湖看看吧。”
李知县扭回头朝孔继涑点点头，让刘教谕带着轿车和马匹从董泽湖的官道绕到董泽湖西北岸边的梨园镇等候，让非常熟悉董泽湖的王山长领着恩师和两位小学弟游览董泽湖，自己返回闻喜。
董泽湖东依凤凰塬，西傍峨眉岭，南通涑水河，北靠紫金山，是个方圆六十余里的天然湖泊，湖底有无数泉眼向上喷水，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湖面，湖边长有密不透风的芦苇和一望无际的莲池，像是一枚绿宝石钻戒镶嵌在晋南大地上，风光旖旎，景色秀美，被誉为“董泽荷香”，乃闻喜县八景之一。
几个人沿着堤岸一直往东北方向走去，两侧莲池里的藕叶像一把把交错的圆伞，织成一片巨大的绿毯，其间挺立着红的、黄的、白的、粉的各色荷花，若夜空的繁星，晶亮闪烁，争奇斗艳。微风吹过，一缕缕清香直沁肺腑。峰秀忍不住高声背诵宋人杨万里的诗句：
毕竟西湖六月中，
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
行走二里许，众人眼前突然开阔起来，极目远望，湖面碧水荡漾，蓝天白云倒映其中，水鸟盘旋空中，在夏日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潋滟的波光铺满湖面，像一块块金子，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给人迷离眩晕的感觉。远处，几叶渔船在湖上悠然自得地飘浮，白色的水鸟在天上恣意翱翔，水中的鱼儿欢快地跃出水面，给湖面增添了生机与动感。
再往前走约半个时辰，来到一个掩映在绿荫下的村庄，村庄沿岸除有不少莲池以外，还有不少稻田。王山长介绍：“这个村庄家家户户种植莲藕和水稻，粮食满仓，是方圆百里有名的鱼米之乡，所以叫仓底村。相传当年董父就住在这个村庄豢龙，供宫廷食用，因豢龙有功被舜帝封为豢龙氏，并将湖东岸凤凰塬一带方圆几十里的土地封为董国，让其后代在此地繁衍生息。为此，周边十多个村庄大都是董父的后裔，为了纪念先祖，其后裔在此地兴建董父庙。”
“孔爷，咱们去董父庙里看看吧，庙里肯定能获取一些古书里看不到的东西。”峰奇非常好奇地提出建议。
“那是当然。”孔继涑对得意门生强烈的求知欲非常欣赏，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进一步诱导，“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董父豢龙的故事史有记载，老孺皆知。刚才你背诵了《左传》的有关章节，很好，但光靠死记硬背，日子一长不免会遗忘，只有实地考察才能加深印象，把知识镌刻在脑海里。”
说话间，王山长带领孔继涑前行不远，来到董父庙。董父庙傍湖而建，坐东面西，庙院四周古柏参天，苍劲的虬枝盘缠交错，印证着建庙时间的久远。庙门前左右各竖一个丈余高的圆形浮雕盘龙石柱，石柱顶端龙头面湖而伸，守望着自己的理想家园。在守庙人的引领下，孔继涑一行步入庙院，庙院为两进，前院主殿供奉着舜帝神像，南北配殿各供奉舜帝的禹、皋陶、契、后稷、伯夷、夔、龙、倕、益、彭祖等十位大臣；后殿为主殿，身披龙袍，顶戴旆毓的董父栩栩如生，端坐正中神台，四海龙王分列左右；左右廊房下矗立着历朝历代修缮重建庙宇的碑记和历代名人颂扬董泽美景的诗句，孔继涑与峰奇、峰秀一一仔细观看，受益匪浅。
董父庙院前有一码头，水里停放着几个小木船。孔继涑等人看完董父庙后，按约定乘坐木船到湖西岸的梨园镇。几人上船后，艄公将篙杆往岸上狠劲一点，小船像离弦的箭向湖中驶去。
时值午时，骄阳照在湖面上，微风一吹，湖面上荡起片片涟漪，闪烁着一片片金色的光芒，令人心驰神往。清澈见底的湖水中，鱼儿在小船周围游来荡去，时而欢快地跃出水面。王山长触景生情，讲述起一段故事：“相传董父在此湖豢龙成功后，特意在湖南岸建筑观龙阁，高数十仞，请舜帝登上观龙阁观看群龙表演。但见水面一龙昂首浮游，忽地飞跃而起，腾空盘旋，数丈龙身鳞片闪耀。又见数十条五彩蛟龙，齐翔云端，翩翩起舞，上下翻腾，吞云吐雾，好不壮观。舜帝大悦，盛赞不迭，遂封董父为豢龙氏。”
不知不觉间，来到湖西岸。孔继涑一行被刘教谕和梨园镇的裴里正迎接到镇上最好的龙湖饭庄就餐。裴里正所安排的是当地招待贵宾的上等席面“十五圆”，计有七盘凉菜，四道热菜，四盆汤，很是丰盛，自然少不了董泽湖中盛产的无渣姜汁莲菜、红焖湖虾，糖醋鲤鱼等特色菜肴。
席间，得知裴里正乃裴氏后裔，峰秀、峰奇赶紧站起，向裴里正行礼，言明自己是裴家的小外甥。经过询问，裴里正比峰秀、峰奇祖母小一辈，为峰秀、峰奇的远房娘家舅舅，峰秀、峰奇便尊称裴里正为舅舅。
餐毕，出镇西行三里许，来到天下闻名的宰相村裴柏。
裴柏村坐落于翠柏盖顶的龙头岭下，裴里正领着孔继涑一行来到位于龙头岭脚下的裴氏祠堂。该祠堂坐北面南，是个很大的四合院，正房为祭祖堂，东、西、北三面垒有祭台，上面依序摆放上密密麻麻的牌位。裴里正乃秀才出身，又兼任本村裴氏家族的族长，对裴氏家族深有研究，对裴氏人物熟记于胸，一进祭祖堂，他先向列祖列宗上香跪拜后，指着一个个牌位，向客人们详细介绍裴氏家族的历史渊源及名人事迹。
孔继涑赞叹道：“我孔家虽为圣人之后，代有才人出，但实在无法与裴家相提并论。”
作为裴家的外甥，峰秀、峰奇两兄弟恭恭敬敬地向裴氏神龛上香跪拜后，峰奇请求裴里正：“舅舅，我小时候随同爷爷、奶奶串过亲戚，知道外曾祖父家是名门望族。出过一些名人，但怎么也想不到出过如此多的人才。如果方便，想向您求一册《裴氏族谱》，小甥当仔细谒读，在先祖事迹中汲取营养。”
裴里正笑着应答：“吾裴氏族谱一般不外示于人，你志向远大，又是裴家的外甥，就破例赠予你吧。”当下唤来候在屋外看管裴氏祠堂的族人取来一套九本精装的《裴氏族谱》递给峰奇。峰奇如获至宝，展开双臂，将其抱在怀里。
孔继涑是书法名家，博览天下碑帖，知晓裴氏家族珍藏着不少历代名碑，便向裴里正一揖：“裴氏家族乃吾中华之巨族，留下不少碑碣，堪称国宝，今有幸来此拜谒，可否能让一睹真容？”裴里正慌忙向孔继涑回礼：“孔先生乃书界名家，今亲临吾裴氏祠堂，敢不让先生观览？”当即将孔继涑等人从东北角的偏门引入后院。后院东厢房为看管祠堂族人的住所，西厢房为库房，北面是一排碑廊。碑廓下竖立着几十通石碑。孔继涑远远一看，眼睛里放射出少见的惊喜，向峰秀、峰奇一摆手：“快，看宝贝去。”
甭看此碑廊建筑称不上特别高大，通体仅为青砖蓝瓦，其间的明柱也算不上太粗壮，其石碑有大有小、有宽有窄，大的过丈，如巨人般巍峨，小的仅齐腰大小，不算特别起眼，但却是天下名士鸿儒心目中的圣地。因为此碑廊下的石碑，以记载和褒扬裴氏名人功绩为内容，均出自历代圣上或名家之手，其文章、书法、镌工均为当时顶尖水平。年代最长的，可追溯至北周天和三年，迄今经过一千二百多年风雨，更显得弥足珍贵。师徒三人跟着裴里正快步走到碑廊下，那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碑，一下子把师徒三个吸引住了，屏住声息，依次细看了每通石碑的形制、碑文和书法。其中有成刻于北周天和三年，以汉隶见长的《裴鸿碑》；正面为唐玄宗草书体，阴面由名相张九龄撰文，记录唐朝宰相裴光庭功绩的《裴光庭碑》。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看毕，孔继涑不由抚摸着一通石碑赞叹：“裴氏碑廓早有耳闻，却无缘瞻仰，今日有幸观赏，一饱眼福，了却多年心愿。”又嘱咐峰秀、峰奇道，“法有来处，书无止境，你俩书法虽已入门，但与这碑上的笔力还有距离，切不可沾沾自喜，今后仍需努力呀。”峰秀、峰奇连连点头称是。
4
日头压山时，孔继涑一行来到闻喜县城东，李知县早在城东官厅旁迎接。孔继涑想不到李知县会如此隆重地迎接他，颇感意外，赶紧下车与李知县相见，嗔怪道：“你是一县之长，怎能为一介寒士屈尊大驾？”
李知县躬着腰答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恩师能屈驾来敝地，令学生受宠若惊。”说话间，将孔继涑让到自己乘坐的蓝轿前，伸出左手，往蓝轿里让孔继涑：“恩师请上轿。”
孔继涑一下涨红了脸，急忙往一旁避，连声推辞：“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你的专轿，还是你坐着在前面带路吧。”
李知县一脸郑重地道：“恩师乘坐学生的代步工具，理所应当。”不由分说，将孔继涑推进轿里，不失时机地高声向十多个随行者挥了挥手，“起轿。”持铜锣，回避、肃静牌等的随从们见县太爷吩咐，不敢怠慢，赶紧起行，李知县则紧跟在蓝轿左侧步行。
坐在轿车上的峰奇见李知县跟着蓝轿步行，便对峰秀道：“人家县太爷跟在轿后步行，咱咋好意思坐在车上。”于是俩人赶紧从车上跳下来，紧跑几步，跟在李知县后面走了起来。轿内的孔继涑从侧面的窗户往外看，见街道两侧站满观看的人群，便爬在小窗户上问李知县：“李淳，你要把为师往哪里抬？”李知县答道：“请您先到红鹤楼去，为您接风。”孔继涑见多识广，一听红鹤楼的名字和李知县的口气，知晓是个高档饭庄，便不再说什么，只能客随主便。轿走了一袋烟的工夫，到了城西最繁华的西湖旁边的街道上。
虽然已至黄昏，但街道上仍然满是购物和乘凉的人，听见震耳的铜锣声，看见县太爷的蓝轿，人们纷纷如潮水般向两侧让路，驻足观看，有认识李知县的人见知县跟在轿旁，心想轿内坐着的肯定是个大人物，便聚在一起指手画脚，互相猜测。
跟在李知县后面的峰奇一面走一面好奇地观看两侧的人流。无意间见一个中年男子趁人不备，把手伸到旁边人的钱褡里，便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跃过去，揪住那人的衣衫，高声质问：“你怎么偷别人的东西？”那人见来人长得个头还到不了自己的肩膀处，是个乳毛未干的少年，嘴里嘟哝着：“哪里来的小子，多管闲事。”一扭身想把峰奇甩到一旁，峰奇两只手却死死揪住对方的衣袖不放。小偷见旁边的人怒视自己，便从怀里抽出一把杀羊刀，向峰奇的胳膊上砍去，顿时鲜血直流。小峰奇平时说话慢声细语，可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死死揪住小偷不松手，嘴里连声高喊：“快……快逮住这个小偷。”
李知县一看峰奇被人刺伤，马上带领跟随在轿后的几个马弁赶上前去，将小偷捆绑起来。李知县见峰奇的右臂还在淌血，赶紧到峰奇跟前，掏出手绢将受伤的右臂包扎起来，拍拍峰奇的肩膀夸奖道：“想不到乔学弟不光功课好，还是个见义勇为的志士。”
峰奇不好意思地笑道：“大人，要是你看到，也肯定会和我一样出手，这点小事何足挂齿。”李知县点点头，略一沉思道：“好，你做得好。”脸上露出欣赏的笑容。
红鹤楼坐落在闻喜县城西小西湖东岸的一个高埠上，宽三间，高四层，琉璃歇山顶，方形楼阁式建筑，每层四周均有四根明柱，明柱间高悬红灯笼，为闻喜县城最高的建筑，是闻喜县八大景之一。时值傍晚，轻风吹拂，繁星当空，红鹤楼上的灯笼和天上的繁星倒映在略有波纹的湖面上，不停在闪烁，使整个湖面变得光怪陆离，更衬托出红鹤楼的尊贵与豪华。
蓝轿刚在红鹤楼前停下，恭候多时的几个官吏、绅士和红鹤楼的薛掌柜迎上前来，寒暄之后，孔继涑一行跟着掌柜登上红鹤楼的三层豪华客厅，厅里置放着两张八仙桌，桌上摆满美味佳肴。薛掌柜根据李知县的提前安排，特意将孔继涑安排在主桌的首席，李知县、刘教谕、王山长等依次就位，把峰秀、峰奇兄弟及几个官吏、绅士安排在次桌上，特意让师爷相陪。
孔继涑在济南是个头面人物，经常出席各种各样的豪华宴会，可谓见多识广。但头一次到晋南，看到桌面上四素四荤八个酒碟，道不出是什么样的席面，便指着满桌的酒碟笑着问道：“薛掌柜的，今日贵楼安排的是什么名堂的席面？”
掌柜笑着应答：“孔山长，敝楼遵李知县之嘱，略备当地最丰盛的重八席为您接风，接待不周恐让孔山长见笑了。”
孔继涑谦虚地应道：“孔某一介书生，孤陋寡闻，宝楼菜肴如此丰盛，实乃孔某平生所罕见。敢问何为重八席？”
薛掌柜如数家珍地说道起来：“重八席除席面上摆放的鹿角、洋粉、发菜、黄菜、头肉、牛肉、鸡块、蒜泥肉这四素四荤坐底酒碟外，其正席有八小八大，故称重八席。用完酒后，先依次上八小，八小以羹勺食之，计鱿鱼、江阳珠、葛仙米、蟹肉、薏米莲子、三仙汤、木须肉、捶鸡丸子。之后，敬上八大。八大以乌木筷子夹食，计鱼刺、大鱿鱼、海参、鱼肚、芙蓉肉、烧羊肉、酥全鸡、丸子。这八小、八大的最后一道菜都是丸子，取其丸（完）音。同时，丸子即团子、圆子，也就是说圆圆满满地结束了的意思。为什么咱们这里是重八，而不重七重九呢？除上述阴阳相配之意外，还因为七与气同音，不利；九为至尊，忌用。重八，还有取八珍八元之意。所谓八珍，乃《周礼·天官·膳夫》所记的龙肝、凤髓、豹胎、鲤尾、鸮炙、猩唇、熊掌、酥蝉；所谓八元，即古代有才德之士。《左传·文公十八年》载：‘高辛氏有才子八人，天下之民，谓之八元’。可见，八珍八元指的是人和物，如果连起来，即珍善（真善）也。小的解释的对不对，请李知县和几位鸿儒指正。”
一番解释听得孔继涑很是入迷，不由赞叹道：“河东古称中国，乃华夏之根，古帝尧、舜、禹均出此地，文化底蕴极为深厚，今听薛掌柜介绍重八席，果然不同凡响，想不到薛掌柜竟有如此才学。”
薛掌柜谦虚地摆摆手道：“小的只是将敝楼的菜肴略作介绍，要说才学，在座的诸位均是饱学之士，小的怎敢班门弄斧。”
坐在陪位的李知县站立起来，端起酒盅，对孔继涑道：“恩师，学生敬您一杯。”孔继涑本喜欢喝酒，经常与乔天成对酌，特别喜喝汾酒。薛掌柜为其斟酒时，面前酒盅散发出的清香已经使他舌根沁出涎液，见李知县相邀，赶紧站立起来，端起酒盅，与李知县将盅里的酒一饮而尽，大声叫道：“好汾酒，名不虚传呀。”
刘教谕等人见孔继涑如此畅快，也都放开胆子，依次给孔继涑敬酒，孔继涑来者不拒，开怀畅饮，又向诸位回敬，席面气氛异常热烈，宾主皆尽兴而归。当晚，李知县特意将孔继涑一行安排到县衙内宅的客房里。
次日晌午，李知县特意请红鹤楼的厨师做了一桌酒席，与夫人刘氏在内宅的餐厅里宴请孔继涑。刚落座，一个十二三岁、眉目清秀的小姑娘端来一盘点心，走到孔继涑面前。坐在对面的李知县赶忙冲着小姑娘吩咐：“素娘，快见过你孔师爷。”那小姑娘向孔继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向孔继涑问安：“孔师爷好，一路辛苦了。”说完，把盘子里的四盘细点摆到桌面上，又对孔继涑深深鞠了一躬道，“孔师爷，请慢用。”然后款款地退出客厅。
李知县满脸堆笑着对孔继涑道：“恩师，刚才给你送点心的是学生的独生小女，年方十二，不懂礼数，让恩师见笑了。”
孔继涑笑着应答：“真乃名门出淑女，举目言谈像个大家闺秀，还是你教导有方呀。”
李知县谦虚地回应：“岂敢，岂敢，让恩师见笑了。”接着又道，“今日学生与夫人特请您，一则略表孝心，二则还有事相求。”
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孔继涑笑着道：“你身为一县之长，要风有风，要雨得雨，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需要为师出面？”
刘氏接过孔继涑的话头道：“此乃家事，非恩师莫属。”
孔继涑道：“为师一介书生，除略通之乎者也外，别无特长，能帮你什么忙，此处无外人，直说就是了。”
李知县满脸堆笑，没有直接出口，却指着席面问：“恩师，您知道此席面里包含的意思吗？”
孔继涑反问：“这是什么席面，有何讲究，包含什么意思？”
李知县解释道：“这席面叫十五圆，以十五道花色品种各异之菜组成，而且全用圆形器皿盛放，故名‘十五圆’。它取意有二：一为每月十五月儿圆，十五团圆，人圆月圆，千里共婵娟；一为连中三元，榜眼、探花、状元郎，是祝愿女婿早日及第登科金榜题名之意，今日学生特备此宴，就是想劳您的大驾，为小女的姻缘做主。”
孔继涑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捋了一下胡须，笑道：“原来是想让为师为你家姑娘做媒，不知你看中了哪家公子？”
李知县笑道：“不怕恩师笑话，此地风俗，嫁娶之事，一般都是男家主动央媒人到女家说亲，这回却是女家主动央您到男家提亲。学生看中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恩师的得意门生，与恩师一同来的峰奇，学生亲眼所见，这孩子不仅才学出众，而且昨日在街道上见义勇为，很有正义感，前途不可限量，这孩子是您的义孙，深得您的真传，对您言听计从，今日学生斗胆请恩师成全这门姻缘，为小女寻找一个好夫君。”
“峰奇？”孔继涑非常意外，惊得瞪大眼睛，脸上的笑纹不见了，自己端起酒杯酌了一下，又吃了一口糖醋鲤鱼，一脸正色道，“峰奇这孩子学业超群，前途无量，你提出让他做乘龙快婿，说明你慧眼识珠。让为师做媒，为师理应当仁不让。不过——”孔继涑作难地摇摇头道，“去年冬天，峰奇刚失去父亲，现他重孝在身，按礼制不宜提及此事，为师无法在义兄面前开口。另外，去年义兄在济南遭到横祸，打了一场官司输了，对官府很有看法，恐不愿与官宦攀亲，你说的此事恐怕过不了主兄这一关。”
李知县听罢，忙向恩师摆摆手道：“恩师，学生愚钝，只是看中了峰奇的才学和品行，未想到还有些不便之处，今日提及实在有些唐突，不过，峰奇和小女年纪甚小，往后条件成熟再提也不迟，到时候还要仰仗恩师。”
孔继涑勉强笑着表态：“这个自然。”
宴席中间，孔继涑接着对李知县道：“此次游历想多走几个地方，为师想明日动身。”
李知县关切地答道：“学生本应陪同恩师去，无奈公务繁忙，就让刘教谕陪你去，他各地人熟，旅途方便些，随时可以照顾您。”
餐毕，李氏不解地问丈夫：“你不是经常说恩师心肠很好，热心给人办事，今日请他给小女做媒，却见到他婉转地拒绝，真不知你这恩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知县接过夫人的话茬道：“恩师以前不是这样，很乐意成人之美，特别是对得意门生，更是热情有加，我们二十多个同窗里，就有五个是他主动牵的红线，可今日在席面上却一反常态，好像伤着他似的，来了个一推六二五，真不知恩师心里想什么。反正恩师要在涑阳书院当山长，住下不走了，有的是时间，过些时日再向他提此事不迟。”
离开闻喜县，孔继涑一行乘车出行，李知县特意派刘教谕陪同，先后到夏县司马温公祠、运城盐池、舜帝陵、蒲州普救寺、黄河龙门等景点以及当地有名的河东书院和各地县学参观游历了一个多月。
